人物传记是文学领域的重要门类。在西方
巴恩斯为福楼拜立传,却刻意把它当作小说来写。先请看名家对该书的评语:英国老作家格雷厄姆・格林认为它是“一本复杂、精细而又使人愉悦的小说”;约翰・福尔斯则誉之为“1984年英国出版的最佳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作者、美国的约瑟夫・海勒,也称赞它是“一本予人以狂喜的书,使人愉快又使人充实”。巴恩斯是如何使人物传记小说化,并由此获得好评的呢?
首先,巴恩斯隐去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化名为杰弗里・布雷斯韦特外科医生,并以笫一人称的口吻娓娓道来。因为福楼拜父亲就是外科医生,福楼拜从小就在主宫医院的环境中长大,他一生中经历的梅毒、落发、癫痫、抑郁以及自杀的传闻,都多少与医生沾点边,所以选择外科医生的视角引导人们走近福楼拜,这个创意确有独特的用意。
其次,着力把事件引伸、放大和联想,这些传记的“附加值”,应该视为是一种小说,书中这类描写很多。例如,福楼拜外甥女卡洛琳的英国女家庭教师朱丽叶・赫伯特,有人猜测是福楼拜的情人,有的说是他的未婚妻,书中没有结论,但却围绕他们俩的75封信融入了作者许多细腻的构思。诸如福朱两人的真实关系,朱丽叶的相貌,她是否“诱骗”了福楼拜,福楼拜的英语水平,直至这些信件能值多少钱等等,都有不少推测、演绎或遐想,这些都是未经证实的说法,但因为它贴近人物,紧扣故事脉络,以至读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还有,善于描写“漏网的大鱼”。巴恩斯把写传记比喻撒网捕鱼,他说:“传记作家把拖网拉起来,拣选、扔回大海、贮藏、切片以及出售等等,然而,没有捕捉到的总是大大超过这些已捕获到的。”正是秉承这种理念,书中写出了不少“逃脱了的鱼”――对传主通常视线以外的逻辑推理和“假设”,起到了充实和丰满传主形象的作用。
通常传记中,大多表现作者对传主的评论,但在巴恩斯的笔下,更常出现“化名医生”对福楼拜评论他人,以及他人评论福楼拜的再评论。福楼拜写过一本书《公认概念词典》(李健吾先生曾改译为《人世语录》),这本书是福楼拜用讽刺的笔触,表达对众多世事的看法,也可谓福楼拜评论集锦。谁知巴恩斯对它并不看好,他借“化名医生”的口说:“这部词典就其最简单的水平而言,是一部陈词滥调和废话的目录。除此以外,它是提供虚假忠告的手册:不仅在社会方面,而且包括审美方面也都是如此。”巴恩斯还对古今许多名家对福楼拜的评论再作点评,并用以印证自己的看法。例如,在举出屠格涅夫曾认为福楼拜“天真”之时,进一步指出福氏的“雄心壮志未免有点褊狭”;他套用萨特和加缪所说“上帝死了,所以上帝般的小说家也死了”这句话,把福楼拜与英国的乔治・埃利奥特并列,强调两人都达不到“尽善尽美”。对于萨特的这种观点,书中有一段精彩的描写:“且看福楼拜的遭遇:他死后一百年,萨特,像个健壮的孤注一掷的救生员,花了10年时间拍打他的胸部,把气息呼进他的嘴里;花了10年时间竭力想使他恢复知觉,这样他就能使他在沙地上坐直身子,然后确切地告诉他,他是怎么看待他的。”在名人传记大多歌功颂德的传统风气中,巴恩斯对福楼拜敢于这样写,并采用这样的写法,这是需要点勇气的。
全书以鹦鹉始,又以鹦鹉终。鹦鹉,是福楼拜名篇《一颗单纯的心》中女主人公费丽西蒂的宠物,又与福氏生活多次有牵连,以至福氏博物馆中均有专橱陈列鹦鹉。该书以鹦鹉为切入点,从作者参观鹦鹉雕像写起,夹叙夹议带发挥,引出对传主的一系列疑问;而书尾又举出鹦鹉雕像的污损、退色、变形,以及雕像的真伪,仿佛在暗示岁月的变迁,为评说传主留下了诸多的悬念。选这个为切入点,实在令人惊奇。书中仅有一章编年表,列出了福楼拜的生卒履历,此外的14章,有访问笔录、横渡海峡游记、遗物追思、照片回忆、信件考证,他人对福氏的指控、福氏情人的评说以及通过医院、教堂、墓园乃至油画、广告的描述走近福氏。最令人惊讶的是,有一章写了熊等8种动物寓言来比喻福楼拜的性格;还有一章出了11种学科的试题,让福楼拜以自己的创作和思想来回答。这些手法,仿佛是变形的漫画,又像是分散的拼贴画,但都与福楼拜沾上边,从而构成了一部传记与小说既像又都不像的“另类”作品。
《福楼拜的鹦鹉》
[英]朱利安・巴恩斯著汤永宽译
译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