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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我爱

2005-12-1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林斤澜 我有话说

我与《北京文学》编辑部在一个单位里相处多年,回想好些年单位里的“上下”,竟也杂乱。我不知道编辑部在干什么,想来他们也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

我当《北京文学》的主编,也只是20世纪80年代一段

时间。那是闭关锁国多年之后,“开放”开始,外国思潮不分先后都是时鲜,随时水涨,随网上来。

“一会儿,满刊物的意识流。一会儿,编辑部里全是人与人不可理解,世界荒谬。一会儿想入非非。一会儿寻根……可就是生活还是‘泥河一样流’,文学的时尚,与生活的真实脱节。”

偏偏脱节的同时,叫人睁眼看见“一元化”的“皇历”翻过去了,闭眼也觉出来多元的气象,探头探脑而来。随着经济发展,文化也要与世界接轨。

世界早已思潮万千,策略万变,昨日恍如隔世。我们做美梦的,做噩梦的,都若梦中惊觉。究竟清醒没有?问谁呢?全知全觉的死了。

最好不说话,如果非说不可,最好说点陈年八代。

陈年八代的意思是:不定哪个年代听说的,至今也还听见,也还听得过去。可见会有些道理,起码比生吞活剥的顶用。

这些话里有一句话:办刊物,就是出人才,出作品。这两“出”是一句还是两句,都有理由足够解释。不过没多少意思,先放过一切,行文还是力求简略“为荷”。

《北京文学》一度停刊,先后总算“存活”了五十又五年,“变幻大王旗”也若干次。现在“纪念”想选出一套优秀作品,不免经年作难。有的年头选不清,推给篇幅限制,“存目”备考。有的年头推一个“代表”也难。就有“代表”在别的年头曾是“毒草”,又在别的年头“平反”,现在的年头又数他“帅”。

现在虽说“多元”,但“一元”派头还有皮有脸,还“惟我独革”。选家总要代表刊物要“多”,又总要有自己的“一”。要说“多”包涵,又要把自己的“一”押上去。还要在“多”中,看见有几分之“一”是自闭,直至自绝。

20世纪初,有一个大作家曾说:“小说上官场吃不开,不能换个科长当当。小说上市场也没出息,不能够万儿八千的花花。小说顶多做做敲门砖,敲开了官场市场的门就放下。”

慢着,这位大作家在上世纪初,怎么说的是我们今天的情况?

不忙。今天的我们,不是在说小说没人看了。看完没看完就塞字纸篓了。小说随便写了。写什么算什么了。反正官场市场都不把小说当回事了。这一门古老艺术现当今连个地盘也没有了。

上世纪初,大作家说得像今天的这个那个,并不稀奇。真正的稀奇在说到最后,得出结论……

不要着急。他说的结论需要慢嚼细咽。

……结论是人们不把小说当回事以后,以后放下,以后走开。小说路上稀稀落落只剩下几个人影子,这几个爱艺术。爱,放不下,走不开,于是小说有救了。

历来,救星出现在干枯的地方,在冷落的地址,在遗弃的地盘。历来,到哪来找救星去,就在本身,本身的生命力。

为这本身,人们流传出来两句名言:“离功利远了,离艺术近了。”这两句话里边没有多少理念,只不过道破事实。还有快人快语的快感,要紧的是表现了一种不易表现的精神状态:把自己的前途都卖出去了,还犟着说:我愿意,我爱。

为这本身,又在陈年八代里“鹦鹉学舌”:“二出”――“出人才出作品”。

又把走开了的,出嫁他乡的,改换门庭的,眼见走向不归之路走向死胡同的,召唤回归文学本

身。殊不知这召唤成了响亮的口号,成了文学运动。

我绕来绕去起了广告作用,却不能在请出的请来的中间,找出众口一词,议论一律,一口清。

我只找出一些有关系的字,如美如爱如力……生命力、活力、原力,还有生生不息,诗的本质,和谐,梦幻,灵感,启发,奇迹……

我想在在都有道理。但必须只挑一个的话,我打算挑“爱”。因为这个字在过去,“脸上也挂着斗争”的年代,被拷问过血统、出身、经历,从受过的教育和吃过的奶,体无完肤,灭了。现如今又被媒体宣传,电视表扬,“广而告之”,“歌以咏志”,宗教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街头巷尾,打做招牌,俗了。眼见灭过,俗过。也眼见不灭不俗。忽然警觉,难道这个字也有“双刃剑”的性格。

现在比喻“双刃剑”也不少了。尤其在重要的发明上,关系着“大事”。我说的不过“小情”。“大事小情”,若出一辙。

这也是奇迹,宗教家说:“奇迹就是奇迹”。不加解释。我想必要加上猛然的感受,如同灵感:刹那兴奋,若出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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