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图书馆现状堪忧

    特邀嘉宾：

    李国新 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

在越来越多作为文化标志性建筑的城市图书馆拔地而起的时候,作为图书馆事业基础的县级图书馆却面临消亡的危险;在国家对图书馆投入逐年增大的总体背景下,绝大多数图书馆依然在靠“创收”弥补开支的“赤字”。图书馆应该怎样规划 图书馆为什么应该获得全额拨款,这笔投入该由谁来负担 专家将为读者详细评说。

    图书馆不是文化装饰品

记者 关于我国图书馆发展的情况,李国新先生提供了一组数字 1979年,我国有公共图书馆1600多所,总藏书量为1.8亿多册 件 ,各级政府投入公共图书馆的总经费是5040万元。20多年后,截至2002年底,全国公共图书馆发展到2697所,总藏量上升到4.2亿多册 件 ,各级政府投入总经费为17.6亿多元,公共图书馆的总支出达到20.8亿多元。从这些统计数字可以看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图书馆事业发展之迅速。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近年来公众对图书馆不满意的声音也在增加,这是为什么呢

李国新 近年来我国图书馆事业的总体发展态势是跨越式的。图书馆的业务也从单纯的借书、还书向全方位提供文献信息资源服务、提供科学文化活动方向拓展。但根据国际经验,图书馆事业的发展进程往往比这个国家经济发展滞后10年以上。目前,我国图书馆事业总体上还处在迅速发展的起步阶段,不论在管理层面还是运营层面,离现代图书馆观念指导下的实践还有距离,这也就是公众感到尚不满意的原因。

“创办图书馆、创办市民身边的图书馆、创办在市民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图书馆”,是现代图书馆运动的一个基本理念。按国际指标,在中心城市,一所图书馆的覆盖面积是3平方公里左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人们走进图书馆时获得的是文化享受而不是在进馆前已经疲惫不堪。一个国家图书馆事业发达与否,最主要的标志是看图书馆是否星罗棋布。因为没有由星罗棋布的图书馆所形成的图书馆服务系统,就谈不到满足公共需求。

范并思 实事求是地讲,按照“居民家离图书馆的最大距离”这一指标来衡量,我国距离“达标”反而越来越远。许多城市的管理者在建设图书馆时仅仅把它当作“形象工程”来建,追求大而豪华。相对社区图书馆而言,建大规模豪华图书馆所需建筑经费和管理经费更多,而在方便居民利用图书馆方面的帮助却有限。

反观很多发达国家,虽然也有漂亮甚至豪华的公共图书馆,但绝大多数都是非常普通的建筑,甚至在图书馆网页上找不到一幅“像样”的外景照片,但它们所强调的是,“公共图书馆是社区的一种真实存在”,它们拥有令人赞叹的服务水准。据统计,1995年,有310万纽约市民拥有市公共图书馆的借书证。而在人口比纽约略少的上海,2002年市、区二级图书馆发证才有42万多张。纽约为什么能发那么多借书证,因为图书馆同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美国社区》有这样的介绍,“每一个分馆都向读者免费提供纽约市地铁、公交车线路图,提供政府的出版物《绿皮书》。上面详细登载了市政府各部门及负责人的电话、地址,居民需要帮助、解答问题时,可按上面提供的电话咨询”。“每个分馆的入口处都设有‘社区信息栏’,图书馆还有‘社区信息服务部’。信息栏和服务部随时都向居民提供社区生活的详细信息,如介绍社区里的各种民间社团,社区教育、医疗、社会保障、就业等服务机构服务内容,以及社区里的休闲、文化、娱乐活动。图书馆还有‘职业介绍信息专栏’,让社区居民了解最新的就业机会。”这就是百姓身边的图书馆。

基层图书馆现状愈加堪忧

记者 的确,比如在城市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楼盘都把社区周边的交通状况、购物环境、学校配置等等作为卖点,但没人会提起附近有没有图书馆。在大城市,去图书馆往往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在中小城市、农村乡镇,图书馆的现状又如何呢 王子舟教授曾带领研究生对湘、鄂、豫、陕、桂5省10县的县级图书馆进行过实地调查。

王子舟 可以说,我国内地部分县城,图书馆正处在生死存亡的边缘,它的社会形象正在消弭,而县级图书馆恰恰是我国图书馆事业的基础。比如,我们在被调查的各县主要道路上对271位行人做了随机调查,不知道有图书馆或不知道图书馆在哪里的人数远远超过知道图书馆的人数。在河南延津县,我们在县图书馆附近200米内沿街问去,两旁商店的店主竟没有一人知道图书馆在哪里,而有人说的“县图书馆”,实际上是一家较大的新华书店。而新华书店的店员也把他们设在二楼的读者俱乐部当成了县图书馆。

记者 图书馆是一个需要持续投入的机构,但在实际运行中,很多图书馆都面临经费奇缺的问题,不少都面临“人吃书” 图书馆挪用购书经费维持人员工资 或是“书吃人” 从人员工资中挤出购书经费 的窘境。基层图书馆十几年没有购进一本书的情况并非个别现象。

王子舟 比如,甘肃省80%的县级财政对图书馆的拨款仅限于人员工资,有42个县级馆没有购书经费,长年不购一本新书,只订三五份报刊维持局面。据统计,全国2000多个县区图书馆中未达到国家最低标准的高达55%以上。在湖南岳阳县图书馆我们看到,为了节约水电费,馆长办公室的饮水机一直不敢注水;原本想在街上拉一条宣传横幅,也因经费无着而作罢。为了解决经费问题,有的图书馆开始出租“空闲”房屋,有的改成了网吧,还有的办幼儿园、卖自建车库,甚至,有的图书馆在出卖工作人员的编制。经费奇缺,令绝大多数县级图书馆面临“破” 馆舍破 、“旧” 藏书旧 、“少” 读者少 、“缺” 设备缺 、“多” 人员多 、“差” 效益差 的窘境。这次调查的结果令我们深深不安 图书馆事业基座的某些地方正遭受着严重的风化、剥蚀。

图书馆是现代社会的基石

记者 目前国内几乎所有图书馆在经费上都存在着或大或小的缺口,通过收费降低“赤字”是最“通行”,也是最受争议的做法。这样做是否合适呢

范并思 图书馆是不能收费的,纳税人要用税收支持图书馆。为什么 因为公共图书馆传播科学知识、培育公共精神,更重要的是,它的建立保障了社会弱势人群获取信息的权利,如果它收费,这种保障将不再存在。公共图书馆是独立于商业机制之外的信息服务机构。通过图书馆的免费、平等的信息服务,使公民获得最基本的信息保障。

李国新 我们说现代社会是“百姓当家作主”。而当家作主的老百姓,应该是有基本素养、有当家作主能力、负责任的老百姓。这种能力不会与生俱来,需要培育。怎样培育 为了开发民智,需要建立义务教育制度;为了普及知识和信息,需要建立图书馆制度。义务教育制度和图书馆制度被认为是支撑现代社会有序运行的两大基石。但显然,我们对后者的理解和关注远不及前者。义务教育和图书馆是最典型的社会公共产品,因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公共图书馆宣言》在确立了公共图书馆的大门向所有人洞开的原则同时,也确立了公共图书馆完全依靠公费维持运行的原则。应该说,在这一点上,目前我国各级政府和各类图书馆的设置主体对图书馆事业的认识大多还没有到位,这导致对图书馆的投入严重不足,其实,围绕我国各类图书馆目前普遍存在的收费和有偿服务的问题引发的争论,其焦点在图书馆,根源却在这里。我想,我们需要按照社会公共产品的属性、按照现代社会图书馆制度的基本规律来对图书馆事业进行认识、投入和监管。需要建立一个制度性的、有法律保障的投入机制,实现经费投入预算化,经费项目法定化,经费增加幅度与财政收入增长幅度相适应。近几年一些地方性图书馆立法的实践证明,法律保障对图书馆事业发展的促进作用是巨大的。比如,北京、湖北等省市的地方性立法中明确规定了各级各类图书馆年购置资源的最低数量,规定了不同级别图书馆馆舍面积的标准,规定了资源共享和馆际合作是图书馆的法律义务,这对于保障政府和设置主体对图书馆的基本投入,对于规范图书馆的行为,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记者 美国电影《thedayaftertomorrow》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情节 酷寒突然降临,正是图书馆成了主人公们躲过劫难的庇护所。这颇具象征意义。

范并思 正如著名作家、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博尔赫斯,这位双目接近失明的诗人在诗中所言 “我心里一直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