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好友田滋茂善书,但我赏读无多,故对其书法已达到何种境界,却不甚了了。近日,仔细品味了滋茂即将付梓的书法集后,我既产生了一种心源可接的愉悦,又兀自做出了这样的判析:这是一部烙有田氏印记和个性的书法集。那一帧帧作品里,不仅充溢着诗家文人的雅情流韵,且蕴含着作为一个书法家所必备的自身修养和腕底功力。
始于摹仿而不终于摹仿,仅把摹仿作为按照自己的意念去锻造自成一格的艺术准备,当是所有书家的必经之路。滋茂出生于内蒙一耕读两兼的农家,其伯父上世纪30年代毕业于归绥师范,写得一手好字,是当地广为人知的名士。伯父见童年时的滋茂有书法天赋,可堪造就,为不辱家风,在滋茂六岁时便耳提面命,对爱侄开始了书法启蒙。盈箱累箧的描红和临帖,使滋茂练就了书法的“童子功”。滋茂考入集宁师范后,毛笔字已在砚兄学弟中秀出班行。其书法常被老师挂诸学墙,以砥砺莘莘学子。天下事以难而废者十之一,以惰而废者十之九。滋茂参加工作后,在内蒙诸地当过中、小学教员,做过旗文化馆的文学创作干事,尔后又在盟自治区教育局宣传部供职。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他被选调进京,曾在中宣部办公厅任职,后又被擢拔为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但无论角色如何转换,滋茂在工作之余,对书法艺术的钟情,却是一以贯之,且阅世愈深,书癖益甚。面对七色迷目,五音乱耳的当今世界,滋茂没有让时光的流水,流淌于纸牌的斜坡上,酒杯的深潭里,棋盘和舞池的围城里。白天他在办公室里勤勉操劳,晚上躲进书房,伏案临池,潜心书艺。每到全国各地出差,他携回的不是当地的土特产,而是买来的碑文和拓片。“池水尽墨”始有张芝,“蕉叶成冢”方有智永。正是靠着这种锲而不舍,磨杵成针的奋发,终使滋茂的书法艺术锥处囊中,脱颖而出。
中国书法历经两千载的衍变与探求,代代书家将目之所察,心之所悟,尽收笔端。钟繇羲献,颜柳旭素,苏黄米蔡等等指不胜屈的大书家,早就通过一点一划,一撇一捺,将其情感与悟性在轻重长短、浓淡厚薄、方圆利钝、徐捷快慢里挥洒得淋漓尽致。当今书家要想写出独自的面貌和风格,无疑是面对座座峻峰,关山难越。风格是书家个性、品格、才具、学识、审美趣味及技巧的综合聚焦。艺术如同金字塔,常常最顶端的砖石才是专业本身。只有以多种学养为支撑的专业,才能基础沉厚,灼闪其华。作为书法家的滋茂,深谙此理。他徜徉于浩如烟海的碑、帖、简、帛之中,纵览历代书法的沿革,以期在用笔上博采众美,且试图在结字上熔铸汉、魏,亲近古今大家,力标自己的新路。他读老、读庄、读经、读诗,文史哲无所不窥。晋人王羲之、唐人王维在谈书论画时,均言“意在笔先”,这与诗家常说的“功夫在诗外”,是同一道理。正是广泛丰沛的学识作为滋茂书法艺术的滋养,我们从他的作品里读出了散发着雅韵的书卷气,窥见了其腕力与技巧。
古人常以大自然的变幻,誉书法艺术之奇美。钟繇如“云鹄游天”,王羲之若“虎卧凤阙,龙跃天门”。《笔阵图》中晋卫夫人将万载枯藤比作垂笔,把高峰坠石喻为点笔。孙过庭在《书谱》中,更是将大自然对书家性灵的启迪,说到了极致:“观夫悬针垂露
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恣、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滋茂从这些有关书法之道的阐释里,深知“师法自然”的重要。每到一地,他不仅驻足于摩崖石刻,禅寺碑林,更忘情于名山大川,奇峰怪石,古木佳卉。大自然是那样和谐,奇妙,幽奥。世界上的一切艺术,都是人类对天地大美的临摹和感悟。笔下有无灵性,是书匠和书家的分野,是作品低俗与高雅的界桩。我们从滋茂的书法作品里,读到了一种天然之美,感受到了一种灵动之气,我想这与滋茂酷爱自然,感悟自然,大有干系。
滋茂为人处世,宽厚而不失机智,自信却不骄狂,谦和但不卑怯,言必行人蔼然。滋茂的书品和人品,亦可互为表里。他的书法沉稳而脱俗,不浮不躁,线条畅达通快,结体朴拙清逸。读来爽心悦目,给人留下美的遐思。
笔探风雅无穷意。滋茂年五十有八,正是笔墨神驰之岁。凭着他对书法奥妙孜孜不倦的探求精神,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独具形质和神采、烙有田氏印记的书法,定会进入一个更高的艺术境界。
2005年12月8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