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兵学文化,以其丰富的内涵和独特的品格,在中国古典兵学发展史上占有显著地位,也是三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毫无疑问,三晋文化的形成,是与三晋的战略地缘条件与当时的天下争战形势密切联系的。这就是,三晋处于四战之地,战略上为内线作战态势,地理上缺少天然屏障和战略纵深回旋余地(韩、魏尤甚)。在激烈残酷的争霸兼并斗争中,为了争取主动,求得生存和发展,这些诸侯国统治者一般都能以务实理性的精神经国治军,对内注意改革,练兵,储粮,广揽人才,致力于富国强兵;对外则随时权衡“国际”形势,利用矛盾,结交与国,合纵连横,纵横捭阖。从而形成注重实效、质朴平实、致力农战、以力致胜的文化传统。
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使得三晋兵学文化早早趋于成熟。这种成熟,主要表现为兵学传统的源远流长,成果丰硕,并具有自己的鲜明个性。
首先是兵学著作数量繁富,形式多样。据《汉书・艺文志・兵书略》记载,可明确认定属于三晋兵学系统的著名兵书就有“公孙鞅二十七篇”、“吴起四十八篇”、“庞?三篇”、“儿良一篇”、“广武君一篇”、“尉缭三十一篇”、“魏公子二十一篇”、“师旷八篇”、“苌弘十五篇”、“魏氏射法六篇”等,其兵书数量之多,甚至超过了号称“甲冠天下”的齐鲁兵学。只是由于其大部分内容已经散佚,而被收入“武经七书”的兵书又少于齐国兵书,故才给人一种三晋兵书逊于齐鲁兵书的错觉。但是,尽管如此,现存的三晋系统的兵书仍是蔚为大观的,如《尉缭子》、《吴子》被列入经典的“武经七书”之列,而在《汉书・刑法志》等典籍所提及的重要兵家中,三晋兵家也占有相当比重。“吴有孙武,齐有孙膑,魏有吴起,秦有商鞅,皆禽敌立胜,垂著篇籍”;“吴起、孙膑、带陀、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这里的吴起、商鞅、儿良、王廖、廉颇、赵奢等人,均系三晋系统的杰出兵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在总结、揭示兵家不同流派的特点时,也往往以三晋兵家作为具体阐释的对象。如《吕氏春秋・不二》云“王廖贵先,儿良贵后”,将王廖、儿良分别列为“先发制人”与“后发制人”用兵理论的代表。所有这些,都表明三晋兵学拥有厚实的理论积淀,具备大量的著述载体。
其次是表现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学理与操作相统一的鲜明特征。与齐鲁兵学较多地关注兵学理论体系构筑的情况有所不同,三晋兵学在重视理论建树的同时,也十分强调理论与实践之间的沟通,讲求兵学理论的可操作性。众所周知,三晋地区(包括秦地)的政治指导思想是法家学说,其基本特点是执着功利,讲究实用,这一宗旨,决定了法家学说最大限度地强调理论的可操作性。受法家思想实用理性的规范与制约,三晋兵学合乎逻辑地致力于理论联系实际,以操作性的有无或大小来衡量兵学自身的价值和意义。这一点,在现存的《尉缭子》一书中有突出表现:今本《尉缭子》共二十四篇,其中《重刑令》、《伍制令》、《束伍令》、《分塞令》等法令条例便占了十篇,几占全书的一半;而这些条令规章都是非常具体的军队管理方法,其操作性之强不言而喻。崇尚功利、注重实用的特征,在其他篇章中表现得也同样明显,如《制谈》、《原官》诸篇之言军制设置;《攻权》、《守权》、《战权》诸篇之言攻、战、守三种不同形式的战法要领,都以满足用兵作战上的可操作性为宗旨。正是由于理论与实践沟通顺畅,学理与操作性结合无间,因此,三晋地区(包括秦地)名将辈出,白起、廉颇、赵奢、李牧、庞涓、信陵君、蒙恬、王翦等人便是其卓越代表;而三晋与秦地的军队战斗力亦远较齐、楚诸国军队为强大。荀子的看法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荀子・议兵》)。
其三是内涵丰富、体系完整、观点鲜明、思维辩证,注重将厉行耕战、增强实力、推行法制、严明赏罚置放于优先的位置。具体地说,就是在战争观上积极主战,强调通过战争的手段达到一定的政治目的,“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商君书・画策》);提倡“诛暴乱,禁不义”的义战;同时又主张慎战,反对穷兵黩武,“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不得已而用之”(《尉缭子・武议》)。在治军观念上,主张高度集权,严格治军,追求令行禁止的效果:“故先王明赏而劝之,严刑以威之。赏刑明,则民尽死;民尽死,则兵强主尊。”(《韩非子・饰邪》)在执法上,强调“制必先定”,追求公正公允,“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喜者,赏之。杀之贵大,赏之贵小。当杀而虽贵重必杀之,是刑上究也;赏及牛童马圉者,是赏下流也。”(《尉缭子・武议》)提倡将帅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把“号令明,法则审”看作是克敌制胜的基本保证。在作战指导上,注重谋略和战前准备,讲究“廊庙”决策,“兵胜于朝廷”,主张“权敌审将而后举兵”,以实力发言,先为不可胜,强调在战争中奇正变通,争取主动权,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守中有攻,以打歼灭战为作战的最佳选择,总之是“战不必胜,不可以言战;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尉缭子・攻权》)。在战略上,特别重视处理政治与军事的辩证关系,提倡文武并用,军政合一,“凡战法必本于政胜”,“政久持胜术者,必强至王”(《商君书・战法》);“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尉缭子・兵令上》)。这些特征在《尉缭子》、《吴子》等三晋兵学著作和《商君书》、《韩非子》、《荀子》等三晋文化体系内的诸子论兵之作中都有显著的体现。
概而言之,三晋兵学特别贴近先秦至两汉时期军队建设与战争活动的实际,突出反映了当时军队与作战的特点与规律,曾对后世兵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在军事史上的地位实不亚于齐鲁兵学。清代朱墉在《武经七书汇解》中说:“七子谈兵,人人挟有识见。而引古谈今,学问博洽,首推尉缭。”这一观点,可以说是对以《尉缭子》为代表的三晋兵学在中国兵学历史上的地位与贡献,作出了恰如其分而又实至名归的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