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逢交大110周年校庆,算来我离开交大正好60年了。我作为一个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的学生,却走上了文学之路。有人说交大能培养出多种人才,对此我是认同的。
我于1942年考进交大。那时正值抗战,
交大是理工科学校,学风很严谨,气氛比较严肃,但学生的人文素质普遍较高,师生中爱好诗文的不乏其人。在母亲的教导下,我从小对文学、特别是诗歌有着浓厚的兴趣。进交大后,迅速找到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同学董庆煊和毕华珠,发起成立了一个名为“南洋诗文社”的学生团体。我们和一些热心文学的同学如陈祖楫、徐振乾等一起,每个星期都聚会活动一两次。
当年交大的绝大部分课程,基本上都是用英语讲授。尤其是唐庆诒先生的授课,我毕生难忘,他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为我从事英国文学的翻译播下了种子。
唐庆诒先生是交大奠基人之一、国学大师唐文治老校长之子,曾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他不幸罹患眼疾,30多岁就双目失明,每次乘黄包车到校,都由专人送到教室门口。当时他充任管理学院二年级的英文老师,并不简单地以传授一些语法知识为目的,而是试图通过自己的教学,让学生了解到异域的文化精髓,扩大眼界,有所借鉴,从而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所以,他上课时一般采用欧美著名作家的英文原著作为教材,如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英国浪漫主义湖畔派诗人的诗,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的《见闻札记》等,进行课堂教学和朗诵。他非常注重用英语口语和学生交流,因为目盲,不能板书,唐庆诒先生讲到哪里就顺口将原文背诵出来。他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讲授的是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他一口气把这首英文诗背了出来,令我们大为折服。这个情景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后来我也把这首诗背诵了下来,直到今天还能倒背如流,这也算是对恩师当年教诲的一种怀念吧。
唐庆诒先生不但精通英文,于国学也有很深的造诣。因为我英文较好,他叫我每星期到他家中一次或两次,为他诵读报纸书籍、整理文稿、打字等,协助他工作。而他给我的回报是教授我古文和古诗,把他的藏书线装本《瀛奎律髓》和《杜诗镜铨》借给我带回家去研读,有不懂的地方再向他请教。庆诒先生出身国学世家,是曾在无锡国学专修馆任过教的学者教授,我能当面聆听他的教诲,感到十分幸运。通过唐先生的精辟讲解,我对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学有了进一步的领悟。
可惜我没能从交大毕业。1946年5月,我被确诊为患上了肺结核病,不断咯血,这在当时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往往意味着死亡。那年我22岁,我知道英国诗人济慈也是22岁时染上肺结核病,三年后就离开了人间,我以为自己会像他一样。幸而我后来好了,所以我总说自己是比济慈幸运的人。遗憾的是,因为这场大病,我从此离开了交大。
(作者为著名出版家、诗人,翻译家。1942年考入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曾获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