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问我,近日忙啥?一想:或答电视问,报刊邀,或说或写了我所熟悉的言菊朋、言慧珠、常书鸿、曹禺、李德伦……我这不是“为她人做嫁衣裳”,而是为他人做寿衣裳。这些我亲近过的人,在世间做了不少可歌可泣
我今年整85岁。俗云;“阎王不叫小鬼缠!”或说“自己去!”我自己决不这样主动。如小鬼来缠,我向一位先进朋友效法,他素喜“作秀”,爱说八国外语,如来的是英吉利小鬼,就说:No,No,No!如来法兰西的:Non,Non,Non!俄罗斯的:Hem,Hem,Hem!我已到了“访旧多为鬼(杜甫句)”之际,彼岸的亲友不比这边少;但我仍愿在此留连,此岸比彼岸看的见摸的着。我在此岸还有多少情未了!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这一个“情”字了得!《红楼梦》资深学者孙逊教授大倡“情文化”,或叫“情本思想”,我对此说大为钟情。古歌云“一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那么九世修来,九十九世修来如何呢?当还有多少不同的同,不同的共?!
情未了尚虚,事未了则实。何事未了?牵我终身!我一生从事剧影,去年是中国电影百年纪,今年是中国话剧百年纪,我作为一个中国的影剧人何幸之有!我还想演一曲《天鹅之歌》。这是契柯夫的一出独幕剧,叙一老演员由老友老提词陪伴,半夜走上空台,犹忆尤忆昔日辉煌,朗诵莎士比亚,感慨何止万千!意在天鹅将别世,其声即哀且乐(这是我的诠释)。试想夜半空台,是多么的……多么的多么!老友赵丹、于是之均想一演未果。我还想,正在想,邀我的老友、好友、密友或登屏幕,或步舞台,同台一歌,同度良宵。斯亦老骥跃枥也。
不久前,我们燕京大学三八届同学一聚。当年聚首时多十八左右,如今八十有多。这次主题是会见我班一位归自巴黎,在欧洲舞台上高歌过歌剧《蝴蝶夫人》,我们班最美的美人(加个之一吧)。我们有过几世修来同选课之缘。对太美的女生,我们这些男生当时多半不敢多看,如今却敢放眼了。我发言道:我们当年十八,如今八十,耄耋再聚,上帝对我们真不薄!至于是哪家上帝?耶稣基督乎?释迦牟尼?穆罕默德?孔孟老庄?马克思乎?……那就“各取所需”吧!我做吉祥结语:不知谁创造的“好人一生平安!”前些年出租司机多悬挂吉祥物、吉祥牌:“好人一路平安!”一路平安易,一生平安难!好人一生多不平安,且多坎坷!我改之为“好人一生心安!”自以为改得称心!又俗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做了亏心事呢?好像不论哪家“原教旨主义”都称说,临终前忏悔都还是来得及见上帝的。但如一代圣人所测,做了亏心事的大多不认,坚持戴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如是人上人更是不肯下“罪己诏”的。我坦然说:我是不怕或小鬼或阎王或上帝叫门的,如我开笔就用八国外语对他们说过:No,No,No!Non,Non,Non!Hem,Hem,H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