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服务的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有两套镇院之宝:一是王国维手校的《一切经音义》,一是陈寅恪手批的《白氏长庆集》。
大师亲笔校批的本子都属普通版本:《一切经音义》是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
但普通本子上有了大师的亲笔批校,其价值意义就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王国维先生的校注均为朱笔蝇头小楷,字迹极为工整。王国维先生在校订完毕后写有题跋,对罗氏所藏宋福州本的卷数、版式和来源均作了说明。
陈寅恪先生的批注皆为墨笔蝇头小行草,走笔潇洒流畅,或批注,或笺证,或校勘,密布页面的天头、地脚和行间,颇难辨认。翻观全书,批注多集中于讽喻诗和《琵琶行》、《长恨歌》等伤感诗之上。字体非常细密,当是陈寅恪先生目力尚好时的笔记。后陈寅恪先生视力变坏,所有书写全由秘书代笔,故而其手迹更是弥足珍贵,一字难求。
透过大师的手迹,我们更可以感受到大师做学问的严谨和广博。王国维先生的校勘以精细为特征。各本文字有异同或脱漏者一一加以出校,凡有文字异同或脱漏者,均以朱笔出校,并注明“眉上所校者径山本也”、“行间校注者宋绍兴福州本也”,以示二本区别,可谓功夫之深,细如牛毛。陈寅恪先生的批注则以阅读和取材的广度为特色,其引用书目,计数十种;仅就引用书目,也可大致窥探陈寅恪先生“文史互证”的治学方法。看得出这些批注是先生为写作《元白诗笺证稿》作资料准备的,是先生当年的工作用书。面对这些密密麻麻、写满书的天头地脚和所有缝隙的批注,不能不感叹大师做学问时所耗费的搜罗资料的功夫。以前总是惊异大师著书立说广征博引,总以为他们书看得多,记性又好,殊不知条条材料皆辛苦,在正式撰文著书前,亲手抄录了那么多资料,耗费了多少目力和精力!与大师手泽面对面,确实和看他们的正式出版物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仅表现在见手泽如晤面,透过它们,我们可以想见大师的风采个性。
收藏有大师手泽的书也是一种缘,陈寅恪先生手批的《白氏长庆集》是早年收进的,具体细节已不清楚了,估计是当时的古籍所在购入一批线装书时一起买进的,起先也没有发现和重视它,因书上钤有陈寅恪先生印章,使用者才开始关注它,至于先生的藏书如何流出来的,则不得而知了。王国维先生手校的《一切经音义》是书画收藏家潘亦孚先生割让的,当时价格为一万七千元。潘则是从拍卖行拍来的。作为一所大学的人文学院,能有缘收到大师亲笔校批的古籍,这也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