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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真:要做开创性的事

2006-02-1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斯敏 段文利 我有话说
2006年2月12日
第6期总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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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真的办公室很“乱”,书和资料堆得满满当当,甚至“入侵”到了门外的柜子里;王老自己却风度翩翩,一副黑框眼镜,一件不离身的“白大褂”,衬衫、领带、领带夹,搭配得一丝不苟。“我的‘家当’太多啦,收拾不清楚。”他一边麻利地翻找着资料,一边抱怨着。听到我们请教“什么是核医学”,老人委屈起来:“上次有记者问这个问题,我解释了很久,还带他去我们的PET中心参观,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看来我们不能只研究,科普也得努力啊。”

王世真为他钟爱的核医学努力了整整半个世纪。“用同位素、核射线观察活性物质在体内的活动,来诊断和治疗疾病”,这项重大技术已在中国医学界生根开花,以其卓越的灵敏度、准确性惠泽了千千万万个生命;当初引领它一步步走进国门的,正是这位“中国核医学掌舵人”。

本报记者郭红松摄

   爱国之情、济世之志与上进之心所凝聚成的家族传统深入骨髓

1916年3月,王世真出生于日本千叶,两岁时随留学归国的母亲回到家乡福州市。在这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感觉到自己家族的与众不同。

“母亲把祖上传下来的名言一遍遍念给我听:‘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知道了母亲林剑言是林则徐的玄孙女,是一位笔锋犀利的进步才女。”父亲王孝缃同样出身于名门望族――其曾祖是清道光9年的进士,父亲是光绪3年以正直、爱国著称的状元,曾上书阻止清廷与俄国签订不平等条约,并冒死写奏折劝阻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王孝缃年轻时留学日本,后特意回国投身辛亥革命;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之后,他和林剑言双双东渡日本继续学医。

这个大家族向来人才辈出。王世真乐呵呵地扳着指头一一历数:“我的舅舅凌青是中国著名外交大使,同曾祖的哥哥王世襄是文博大家。自我叔叔那辈算起,王家在燕京、清华两校读过书的大约有40多人。”家族联络重任现在落到了王世真肩上,他成了“代理”族长,他的工作兢兢业业:“我们建立了一个老中青三代联络组,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发一号通知、二号通知、三号通知,一家一家地告诉他们。”

王世真如此珍视这个大家族,不是因为荣耀,而是因为其中绵延的三条血脉:爱国之情、济世之志与上进之心。“母便西归儿莫痛,依然留取是丹心”,母亲病逝前的遗作深深地镌刻在王世真心上,使他一生的奋斗轨迹都紧紧地与国家连在一起;他成长在日本侵华的战乱年代,自幼立志“没有状元了,那就考博士”,将济世救人的制药化学确定为主攻方向……对他来说,家世不是成功的决定因素,家族传统却是深入骨髓的精神源泉。

在这种昂扬的精神之中,王世真辗转福州、南京,读完了小学、中学,并于1933年考入燕京大学化学系。次年,他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转入清华大学化学系读书。

衣阿华实验室的百叶窗从未隔断他对祖国的思念

王世真对清华可谓“一往情深”。一见面,老人就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本近期的《清华大学九级校友通讯》。“看看,我们老同学聚会。这是林家翘,我们班的状元;这是梁守?,导弹专家……前两天院士新春茶话会我见到叶笃正,特别亲切――他曾是我们清华乒乓球队的队友呢!”

昔日的清华园见证了王世真最美好的青春。在那里,他和同学们你追我赶地充实自我,沐浴于“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朝气之中。他受教于朱自清、萨本栋、梅贻琦……“值得景仰的清华名师是数不清的。”

初到清华,他每周要做5个下午的实验,测定30余种未知物的样品,误差不许超过0.2%。“有时要重复测十余次,饿着肚子开夜车是常事。的确很苦,但使我养成了认真、严谨的科研习惯。”

不久,时事巨变打破了王世真安心读书的美梦。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步步紧逼,他和同学们一起呼吁救国,并参加了“一二・九”运动。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们被迫离校流亡,大家心情沉痛,唱起了改编的悲歌:“我的家,在北平清华园里,那里有小桥流水,丛林人家,还有我的师长,和亲爱的同学啊……”

没有国,哪有家?王世真从小就有的爱国信念越发强烈了。

1946年,已是贵阳医学院副教授的他荣获班廷奖学金,怀着强国梦出国深造。从加拿大到美国,他调整了自己的研究方向:由甲状腺药物研发到新兴的核医学研究,并很快崭露头角。

在海外的日子又苦又累。为了减轻经济压力,他边求学边工作,经常在实验室工作到深夜3、4点,然后疲惫不堪地独自“晃”回家。

衣阿华实验室的百叶窗,从未隔断他对祖国的思念。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新中国诞生了,王世真欢欣鼓舞,抛下一切决定回国。

当时的王世真已是放射性核素研究领域小有名气的骨干了。该领域具有保密性质,为了留住他,美方绞尽脑汁百般阻挠:一边以加薪、升职为诱惑,一边又威胁要以“非法就业”的罪名逮捕其妻子黄景泉。然而,任何困难都无法动摇王世真的赤子之心。他奔走呼号了整整一年多,终于冲破重重阻碍,于1951年回到了北京。

核医学是他永远牵念的梦

谈及核医学,王世真清楚地记得,我国核医学起步于1956年,“那是一个春天”。当年,我国拟订的“12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第一次将“同位素在医学中的应用”列入重点项目,王世真成了此项研究纲要的起草者。

要做就做开创性的事情。“科学的发现,只能争取世界第一。”这是王世真挂在嘴边的名言。在这种心态的激发下,他在核医学领域创造了很多“第一”:

他主持了我国第一个同位素应用训练班。在这个班上,我国第一批放射性同位素测试仪诞生了,第一批试剂研制出来了,第一批自显影实验完成了,第一批核医学骨干从这里走向全国;

他在协和医学院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同位素中心实验室,第一个将同位素应用于人体,而首位勇敢的被试者,就是他自己……

“那时,没有方法,没有技术,没有仪器设备,从无到有,全靠自己创造,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1960年,原计划派专家来华办核素标记物学习班的前苏联突然“撤军”,我国核医学刚起步就面临着夭折的危险。怎么办?“我们想,一定要争这口气,自己上。越是困难,越要拼命干。”王世真带着一批助手日夜奋战,苦熬一个月,竟然成功地做出了当时最有用的9种放射性药物和标记化合物。

为了核医学,从不争名逐利的王世真还办过两件很“英雄”的事情。“第一次,文革刚结束,我想给放射医学研究所搬家。”当时的研究所设在四川偏远的山沟里,科研和教学都很不便。王世真专程赶往天津,用一整天的时间“舌战群儒”。“我跟他们讲,此核非彼核,它的辐射对人体是安全的;跟他们讲这种核对医疗诊治多么重要,最后,我赢啦。”研究所搬进了天津南开区,人们不再对它避之不及。

第二件事凝聚了王世真将近十年的心血。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年过花甲的他有感于正电子发射断层显像技术(PET)的优越性,立志要建成中国自己的PET中心。为此,他和同行周前教授走遍英、美、加等国虚心取经,并向国内有关部门反复呼吁。在他的大力宣传和精神感召下,肿瘤、心脑疾病、核技术等有关领域的19位中科院院士联名签字,以示支持。1998年,协和医院PET中心宣告成立,王世真欣喜地说:“建立PET中心是我人生最后一个梦。而今,这个梦终于圆了!”

实际上,核医学是王世真永远牵念的梦,永远不会终止。这不,老人讲着讲着又激动起来了:“我最近刚写了一篇文章:《21世纪:分子核医学有望改变未来医药学》,提出一个建议――拿核医学研究药。中国的药要想站住脚,必须加强自主研究,核医学能起到很大作用。过几天,我们要把这间办公室改造了,装设备做新的实验……”老人运筹帷幄地比划着,眼中燃起热切的火花。

“我欠他们的债永远还不清”

王世真的学术讨论室布置得非常抢眼:一整面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贺年卡,烘托出一屋的热烈与情谊。“这都是今年过年前学生送的……”老先生热情地指点着,解说着,深为学生们的浓情厚意所陶醉。

在博士后毕业生吴战宏的眼里,王世真是一位严师,也是一位慈爱有趣的长者。“先生年事已高,我们都不忍再让他进实验室了,可先生总想‘挤’进来。他看我们工作得努力,就常常为我们调节气氛。”

王世真犒劳学生的“法宝”是老照片和小故事。他心疼学生们了,就适时地唤他们“休息一下”,拿起几张珍贵的历史照片,讲讲自己经历过的真实故事。

“我把他们当孙子孙女看待。”王世真以特有的细腻关爱着学生们。对女生,他总会劝她们不要怕辐射,“不会影响皮肤”;对身体不好的学生,他再三叮嘱其加强锻炼,“‘体’是基础,‘德’是根本,然后才是‘学问’和‘事业’”。他还劝学生们保持乐观、冷静的心态,“心理卫生很重要,精神因素有时甚至比营养更为关键”……

2004年5月,王世真因病入院,一度病情危急到了靠鼻饲进食的程度。“我一进病房,看到先生全身插满了管子,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看到吴战宏的眼泪,王老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连声念叨“别怕,别怕”,像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学生们自发地轮流排班,白天黑夜地陪护着他们敬爱的先生。王世真深感不安,病情稍好时,就“命令”学生们休息;“赶”不走,就哄他们吃水果,看乒乓球比赛,变着法儿地体贴他们。“本来应该是老师为学生服务,现在反过来学生为我服务,我欠他们的债真是永远还不清。”说起这事,先生竟哽咽起来,“我一定要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让他们能更深入地研究。”

吴战宏的笔记本上,记着先生的一条条“语录”:“凡事要力争最好的可能性,但必须作最坏的准备”;“人间没有办不到的事,只看你是否坚持;机遇到处有,只看你能否抓住。青出于蓝,质重于量,这是我们这些超龄服役的老兵的唯一愿望”……

师生情切。王世真说:“对当了几十年教师的老一辈来说,没有什么比培养优秀青年学术带头人更重要的了。因为青年是富国强民的保障,而富国强民又是我终生的愿望。”

青春不老的人,青春不老的心

90岁的王世真,腰杆笔挺,走路像一阵风。同行时别人想照顾他,他却扭头要求:“我们走快一点。”

他喜欢骑自行车,一辆红色掉漆的26轻便式自行车已经伴了他十几年。“我现在还每天骑车上班,谁都叫我不要骑了,包括老伴。我对她别的都忠诚老实,唯独骑车不是。她问起来我总是说‘没骑,没骑’,可是实在瞒不住,因为我进医院总是被很多同事看到,他们好心地到我老伴面前夸我:‘你家老头真硬朗,还骑车。’我只好承认,回头又偷着骑。”

他酷爱乒乓球,88岁时还时不时地挥一下拍,架势毫不含糊。“我曾经是清华校队的主力,我们清华队当时‘华北无敌’,很厉害的。刚回国到协和医院,还要我参加协和教工队,打北京市的比赛。后来我没打,儿子却成了北京市比赛的冠军。”

这样的先生,工作起来自是“拼命三郎”。他自谦是因为现在年事已高,效率太低,所以常常“拖拉”到晚上。实际上他的效率是学生们领教过的:“先生习惯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有一个小本,每天要做什么列得一清二楚,做完一件,划掉一件,似乎总也划不完。”

忙碌的王世真有个更忙碌的老伴。1978年王世真前妻亡故,两年之后,他与同行周前女士结婚。周前每天都在PET中心工作到深夜,所以干脆住在医院宿舍里,每天中午,王世真来中心“探亲”,两人守着共同的心血结晶吃饭、聊天。

“她喜欢养小鱼,花也种得很好。我们的阳台上摆满了花,我替她浇花,不过常常浇死。其实我不喜欢花,但养得尽心尽力,主要是为了‘报恩’嘛。你看我门口的那盆菠萝花,我专门养在这里,因为拿回家一盆已经养死了。”老人笑眯眯地,言语间满是年轻人的甜蜜。

王世真还有很多计划:“我现在不会写字了,都是在‘抖字’,多难看。过段时间闲下来了,我要把电脑系统地学一遍”;“我会写古诗,可没有韵味,小时候知识面太窄啦。学科学的人也要懂人文,我得补一补”……

■人物小传


1937年清华大学硕士毕业

王世真,我国著名核医学家,福州人。1916年生于日本千叶,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学系,后获美国衣阿华大学硕士及博士学位。曾任中央大学研究助理,贵州大学副教授,衣阿华大学放射性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协和医学院副教授、教授,中国医学科学院放射医学研究所副所长,国务院学位委员评议组成员,国家科委医学专业组及同位素专业组成员,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常委,中国核学会、中国生理科学会常务理事,卫生部原子医学专题委员会主任委员,核医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现任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教授,北京协和医院PET中心顾问,中国医学科学院首都核医学中心主任、放射医学所名誉所长,中国核学会荣誉理事及中国同位素与辐射行业协会顾问等。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98年转为资深院士。他曾获加拿大邦丁奖、全国科学大会成果奖、“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中国科学院荣誉奖章、中华医学会“突出贡献奖”、中华核医学会“杰出贡献奖”及终身成就奖、美中核医学会“优异成就奖”等数十项奖励。

■成果解读

王世真对我国核医学的发展起了积极推动作用,被誉为“中国核医学之父”。他于1956年创办中国第一个同位素应用训练班,为全国培养了大批学术带头人;筹办我国核医学会;创办《中华核医学》杂志;率团参加第三届世界核医学大会;主办国际核医学大会及两岸辐射医学应用研讨会;主办国际放免分析师资培训班。五十年代,我国制定十二年科技远景规划时,将“同位素在生物医学中的应用”列为重点项目,王世真执笔拟订了研究纲要。

回国前,他是国际上合成放射性标记物的早期研究者之一;回国后,又合成了我国第一批标记物。他领导的研究室共合成了200多种标记物,其中多为首创,3项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在我国,液闪测量、放免分析、放免显像、医用活化分析、受体放射分析、酶放射测定等核医学技术都是由他领导创建并推广的。他对甲状腺激素进行了系统研究,并在稳定同位素的医学应用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研究,为研究中医药开辟了一条新途径。

1996年由他发起,19位中科院院士签名提出了“在我国筹建PET中心”的建议,获得了国家专款资助,在北京协和医院引进了先进的成套PET系统,为心脑疾病和肿瘤等医学难题的早期诊断、指导治疗、科学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并带动了全国PET事业的蓬勃发展。

他主编了《分子核医学》、《核医学与核生物学》、《中国医学百科全书・核医学》、《核技术及其在生物医学中的应用》丛书等17部专著,发表论文二百余篇,培养博士后、博士生、硕士生近四十人。

■回声

王世真院士热爱祖国,热爱科学;治学严谨,教书育人;著作丰厚,成果累累,是我国著名的科学家、化学家、放射医学家和核医学家,也是世界知名核医学专家。
                                          ――中华医学会核医学分会

王世真院士现在还任我院PET中心顾问及实验核医学组顾问,虽年近九十,仍然工作在医、教、研第一线。他的获奖(中华医学会终身成就奖)是北京协和医院的光荣,是中国核医学的骄傲!                                      ――北京协和医院

(王先生)是我国知识分子精英的代表人物,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没有他的努力,我国核医学不可能有今天的胜景。大家把他称作“中国核医学之父”是真实的历史写照。
                                          ――范振符陈智周(王世真早期学生)

■人物影集


1916年,出生不久的王世真和母亲在一起。


1950年在美国衣阿华大学放射性研究所。


1951年在美国探望华罗庚(右一为王世真)。


建国初期在我国第一个同位素训练班。


与学生们讨论科研设计(右一为王世真夫人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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