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新闻单位采访团部分成员在采访途中。
或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吧,经过的、见过的多了,也就难得被感动。可此次采访南沙守备部队,我却被守礁战士的真诚、崇高所感染,
南沙礁堡上的兄弟们,你们还好吧!
“守礁王”龚允冲
三月底四月初的南中国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我随中央新闻单位采访团乘南沙守备部队补给船采访孤悬远海的守礁官兵。
船离码头,渐行渐远,很快驶入碧波连天的大海。手机信号逐渐减弱,当信号完全消失的瞬间,我的心陡然一惊。生活在现代社会,最重要的不过就是信息了,没有了信息,就像是一下子退回到原始社会,心里慌慌的,没有了着落。
南沙守备部队的部队长龚允冲,就曾在这种状态下一次连续坚守礁堡两年多。大名鼎鼎的“守礁王”龚允冲,也在这条船上。他是江苏人,高个子,或许是曾长期守礁的缘故,面色黑且发暗,神情淡定的样子,甚至有些漠然;话不多,你跟他说话,他要略等一下才能反应过来。这位长期生活在南海的“守礁王”,不抽烟、不喝酒,生活极其简单;晕船,但晕大船,不晕小船;永远穿着一身长衣服。
龚允冲(左二)将搁浅的补给艇推过危险区后,趟水走上华阳礁。 |
龚允冲是个极真诚的人。采访他是一大乐事,他肚子里有无数守礁人的故事,尤其是熟悉了以后。从华阳礁回到补给船的那天晚上,我们在餐厅兼会议室竟然聊到夜里两点多钟。
龚允冲不抽烟,因为怕费钱。1990年,当时在南海舰队当参谋的龚允冲主动要求到南沙守礁盘。守礁的生活寂寞,他想学吸烟,但考虑到买香烟费钱,只好做罢。不是龚允冲太抠门,原因是他家在农村,情况特殊,生活极其艰难,当时全家9口人有6人受到病痛的折磨。沉重的家庭负担几乎全部压到他们夫妻肩上。龚允冲是个孝子,宁可苦熬着自己,也要省下钱来,补贴家用。
龚允冲不喝酒,是怕耽误工作。按照龚允冲的理论,要喝酒,就难免有喝醉的时候。“万一有一天喝醉了,出现情况怎么办!”龚允冲说:“比如像现在,我喝醉了,突然有敌情,我怎么指挥战斗!我不怕死,就怕工作上出问题,怕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守礁的弟兄们。”
士官曾庆艳
在上东门礁的前一天,记者们在餐厅采访即将接班的几个东门礁官兵。最后一个发言的,是三级士官曾庆艳。他站起身来,说:“哪位老师是光明日报的温记者?”我忙站起来答应。只见他深深向我鞠了一躬,说:“感谢光明日报挽救了我一家!”
曾庆艳在工作中。 |
曾庆艳1998年在东门礁守礁期间,妹妹曾庆梅在广东打工被拐失踪,他下礁后,多方寻找没有找到。1999年,他又守了6个月礁,下礁后接着找妹妹,直到2000年3月,《光明日报》女记者计亚男赴南沙采访,得知这件事,发了内参,并在我报上大声疾呼“寻找守礁战士的妹妹”。当时的公安部部长指示湖北、广东两省警方限期破案。湖、广两省不惜警力,终于帮曾庆艳找到失踪3年的妹妹。我报记者蔡侗辰一路跟踪采访,报道了这个过程。此事影响极大,在社会上引发了一个打击拐卖的高潮。此事曾被拍成一部电视剧,片名叫《限时拯救》。
2000年,我尚在总编室。事情过去好几年了,但对这件事情可谓记忆犹新。问起他妹妹的近况,曾庆艳告诉我,他妹妹一家现已回老家安家,有两个小孩,妹夫已40多岁,身体不好,干不得重活,又不善打理钱财,只知道养猪,今年又养了14头猪,曾庆梅只得出去打工,日子过得紧。哥哥曾庆艳时常贴补他们一些。
听到这些情况,我合计着想点办法再帮他们一把,便请他把家庭情况写下来,回报社再想办法。
第二天上东门礁,曾庆艳忙着搬运物资,不得空闲。临下礁时我从闷热的仓库里找到他,拣个背阴处,想与他谈谈。曾庆艳掏出给光明日报军事部主任的一封信,信上面对家庭困难只字未提,通篇都是对光明日报社和所有关心他和他妹妹的人们的感谢――
“我是南沙守备部队东门礁守备连战士曾庆艳。这次赴南沙执行守礁任务,见到贵报的温庆生记者,心里非常激动!见到温记者,就如见到了你们这些亲人……借此机会,请允许我通过温记者,转达我和我的家人对《光明日报》的领导和同志们的问候!感谢你们曾经给予我们全家的无私关怀和帮助……妹妹曾庆梅现在和妹夫在老家成功地开了家小型养殖场,收入颇丰。目前有两个孩子,老大覃国荣8岁、老二覃国华6岁;父母体格健壮,全家非常幸福美满。提起幸福,心里不禁为之一震,当年如果不是你们像亲人般的帮助、关心,我真不敢想像我们家现在会是什么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给予的,我们全家将铭记于心,永生不忘。目前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资助了家乡两名失学儿童,也算是给关心我的社会一点回报吧!今年我将面临转业,也许这次是最后一次执行守礁任务,我会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守好祖国的南大门,争当优秀的南沙卫士。”
就是这个曾庆艳,找到妹妹以后,为了报答社会,结婚才一个多月,主动提出再守礁半年;以自己微薄的工资资助家乡的贫困学生已经好几年;他刻苦训练,年年是南沙守备区通信专业的第一名。他这次已经是第8次守礁。
多么真诚、崇高、可爱的战士啊!
南沙海祭
这次采访,我参加了南沙官兵举行的一次海祭。就在那片海域,长眠着他们为保卫南沙、建设南沙而牺牲的亲密战友。
那天黄昏,残阳如血,大海无声。官兵们在船头摆下几盘好菜,两瓶酒,几包香烟,面向大海,神情肃穆,默立良久,然后将酒打开,点燃香烟,把菜连盘子一起投入大海。我也点燃几支香烟,投入大海,祭奠牺牲的海军弟兄们。此时,偶尔传来几声鸥鸣,更增添了几分肃穆。
说来神奇,在官兵们准备祭奠的时候,一片阴云从远处飘来,渐渐聚集在船的上空,祭奠开始,天上便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待祭奠结束一刹那,雨便停了。身边的战士小声告诉我,他们每次行船到此,都要祭奠。祭奠完毕,我默立船头,不禁想起两句诗:我们诅咒海,是它夺走你的生命;我们歌咏海,因为它让你在蔚蓝色里永生!
感人的送别
南沙人的送别真挚而热烈,不论谁在现场也会感动。
在南沙采访,最令我感动的就是下礁回舰前的那一刻。即将下礁的官兵和接替他们守礁的战友在码头一一道别。他们或紧紧握手,或紧紧相拥,互相叮咛,说着说着,不少官兵就热泪盈眶,我们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船离开码头时,礁上官兵们又开始齐声呼喊:“战友再见!亲人再见!”然后他们又从码头跑上高高的礁堡,脱下迷彩服边喊边不停地挥舞。我们也和船上的官兵一道,大声喊着“战友保重!亲人保重!”许多记者的嗓子喊哑了,就使劲挥舞帽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
渚碧礁礁长贺洪彪与妻儿告别。 |
礁嫂早已是珠泪涟涟。那贺军还不足百天,混沌未开,只知大睡。小家伙怎么知道,爸爸此一去也,茫茫天涯路,起码儿要有100多天不通音信;爸爸要在被称为“生命禁区”的“海上戈壁滩”中忍受高温、高湿、高盐,飓风、烈日、狂涛的考验,甚至有可能献出生命;而他的母亲要承担这个家庭全部的责任――男人的,女人的。到了渚碧礁,我再次采访了礁长贺洪彪。因为我的笔记本连同戴了将近20年的眼镜一起自觉地留在南沙陪伴守礁的兄弟们,时过多日,细节已记不清楚,只记得这个壮汉的一句话:“为了孩子们,我再怎么苦,认了!”壮哉南沙
龚允冲讲过一件事,有一次他在青岛海洋大学作关于南沙精神的报告,台下有个青年学生问他:国家和军队花那么大的代价,而你们又吃这么多的苦,守那么几个孤零零的荒礁,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从南沙回来后,有朋友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南海,古称“涨海”,唐朝诗人韩愈曾写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的诗句,由衷赞美南海水天一色的壮丽。我们这次赴南沙采访,所到之处,大海清澈湛蓝,礁盘翠绿迷人。礁堡边缘,透过晶莹海水,能够清晰地观看玲珑剔透的珊瑚、婀娜多姿的水下生物和色彩绚丽的热带鱼群。南沙群岛由200多个岛礁、沙洲和暗沙组成,海区面积达82万平方公里。在这片广袤的海域,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海洋生物资源,据专家估算,仅石油储量就达100多亿吨,被称作是“第二个波斯湾”。南沙北依我国海南岛,东近菲律宾巴拉望岛,西邻越南金兰湾,南望马来西亚拉布安,扼太平洋和印度洋交通要道,是世界航海的十字路口,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我国通往非洲、欧洲、西亚、东南亚、大洋洲等国家和地区的40多条海上航线,有30多条都要经过这里,从军事角度讲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莫嫌礁小,每礁关联三百万。”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拥有一寸礁盘的主权,国家就可以获得4个浙江省那么大的海上专属经济区。试问茫茫天地间,要多大的秤,才能称得起战士们守卫的每一寸礁石的份量!因此,守住南沙的每一寸礁盘,不仅是在捍卫国家的主权和尊严,更是在坚守中华民族的千秋基业和发展空间。
壮哉南沙!
南沙守礁战士每天都要在高温、高盐、高湿的环境中维护枪械 南沙守礁官兵正密切监视海面情况 |
(照片均为本报记者温庆生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