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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在生命中运动成长

2006-05-1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吴弘毅 我有话说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东西方的哲学都有将自己繁琐化并推向穷途末路的倾向――面对这种倾向,智者往往付之一笑。中国的十三经,由于年代久远、地位崇高,引出了连篇累牍浩如烟海的注解,越注越没人懂。终于被

注得一塌糊涂,索性不求甚解,而今“手机短信国学”都有了。西洋哲学从修辞学、逻辑学开始建立语言的根基,早期的智者学派就有以诡辩混充哲人的习气。而形而上学的体系发展到康德是为顶峰,其体系之庞大复杂,让我们这号称有几千年古代“哲学”的东方人智慧绝难理解――虽然形而上学(metaphysics)是扎根于自然科学对世界认识的基础上,但一个认识的过程,要划出这么多层次和体系,着实让非专修哲学者望而咋舌。

马克思是一个才高八斗又下了多年苦功的人――大英图书馆的地板被他的椅子磨出一个小洞,早已传为美谈。所以,他面对整个屹立如山的形而上学体系,并不发抖,反而经常讽刺挖苦几句――最著名的莫过于那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进入20世纪以来,致力于改变世界的马克思主义切切实实地改变了世界,而世界被哲学家们解释来解释去,世界依然故我。于是乎,“欧洲科学的危机”――其实也就是传统哲学的危机――开始了。

但20世纪,思想家、大师们依旧层出不穷,而一切的思想家仍然爱把哲学思辨做为他们思想的主干。哲学从科学范畴中脱离出来以后,也逐渐开辟出无数的新天地。哲学的大师们经常以文学家的面貌出现――他们不仅闪烁着智慧,更闪烁着光华,让我们看到思想的威力和魅力。

吉尔・德勒兹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经历和著述让我们想到弗里德里希・尼采――这个被疾病折磨至疯狂的人居然发出呼唤“超人”的呼号,并震撼了整个欧洲乃至人类。德勒兹于1995年跳楼自杀,此前多年他只有一片肺能够工作,肺活量只有常人的1/8,后来更是肺功能完全停止,带着人工呼吸器维持生命。然而他的著述,却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和跃动感。在传统哲学那里,“体系”和“建构”是关键词;而在德勒兹这里,“生成”和“运动”是生发点。他用富有生长力的“块茎”比喻事物的各个元素:它们有自足的体系;它们充满活力,从胚根吸取营养,由根须相互联结;它们充满张力,在不断繁殖,不断运动;这种生成性的运动,构成了我们所见的丰富繁复的世界。而世界具体的运行,则像是一部部大小各异的机械:自成体系,互成序列,盘根错节而运转。德勒兹的形象化语言,不仅使他的哲学明白易懂,生机蓬勃,也使他在有意无意间,进入文学的、诗性的范畴。

米歇尔・福柯则是另一种的风情。德勒兹不无调侃地说:“一位新的档案学者已在城里被任命。”福柯更像一位严谨的档案研究者,一位冷峻的外科医生,虽然在他笔下从来不缺乏内在涌动的激情,他仍然把他的创造力控制在感情堤坝的容许范围内。他要以严格的考古学方法,从知识被生产的过程来定义它本身。以强大的资料储备为基础的福柯,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浩然正气;而困在病弱的躯壳里,德勒兹的灵魂,升腾着一股“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奔放之气。德勒兹端起咖啡杯来评福柯,如彗木相撞,好戏必然在后头。

我们不会失望。德勒兹之论福柯,其论固然精妙,我们也能从其中看出他的夫子自道来。福柯的知识考古,可以把我们习以为常的“知识”重新清算,深入到历史的源头去考鉴辨章,从而揭示很多被我们漠视的东西。而德勒兹紧紧抓住福柯的轨迹,强调那无数的“皱褶”――大脑皮层的皱褶、地层的皱褶――它们的翻转、分裂、错动,深入到国家权力机器的内部;皱褶之上是千座巍峨的高原,而游牧民族自由地在其上活动。游牧民的盘马弯弓,铁骑突进,都被德勒兹尽收眼底,包括他们的马镫、马刺,这些微不足道但又实在地带给他们力量的东西。这充沛的力量带给他新的启示,他于是像御风而行的列子一样,自得地俯瞰这千座高原,打量这高原上的帐篷、民族、动植物、万物的精灵。他同时又能伸能缩,能侵入小到块茎、胚根的细微结构,大到法律、国家、民族的权力机械中去,自得地观察它们每一处罅隙,并往往能窥视到,掩藏在威严的表面下不为人注意的深渊……从疯癫到思考,从规训到权力,在词与物的关系间游走。德勒兹把福柯的每一重要观念都提出来“过筛”,小处十分微妙。两位大师的碰撞与融合、交错,的确是一道壮观的风景。

如果说20世纪以前,哲学更像是科学的话,那么在德勒兹这里,哲学毋宁是诗。那《千高原》的意象本身就令人神往,纯净的蓝天下,无数令人仰视的存在,有着无限的可能像鲜花一样,以神秘的形式开放。在诗的灵境中寻找智慧,向来是知识分子的梦想。

《德勒兹论福柯》

[法]吉尔・德勒兹著

江苏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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