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鸿隽是中国近代科学救国思潮中的杰出代表人物。辛亥革命后,他放弃了政治救亡的努力,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科学救国”的征程。此后,无论是在五四时期标举科学与民主的旗帜,还是在“科玄论战”中捍卫科学
任鸿隽科学文化思想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其救国理想始终立基于实验科学之上。他厌弃空谈,自觉超越科学传播的层面,引导人们更多地去关注科学研究。在他看来,没有科学研究做后盾,一切关乎科学的事业都将流于空谈,无果而终。因而,无论是引进科学技术和科学知识,还是培养科学精神,都非单纯的宣传或倡导所能奏效。为此,他积极创立学会和研究所,大力鼓吹和推动科学研究,力图构建堪当传承和光大西方科学的科学体制。
传播“整个科学”的观念,是任鸿隽科学文化思想的另一重要特征。鸦片战争后,国人感性地将科学视为坚船利炮,后来的认识虽然有所深化,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只是将其等同于具体的科学知识。辛亥革命后,在改造国民性的强烈呼声中,“科学精神”几乎又成了科学的同义语。五四时期,国人对科学的认识虽然渐臻成熟,但误解和偏颇依然存在。为了使国人在系统、完整的意义上正确地理解科学,任鸿隽按照科学自身的逻辑,努力传播包括科学知识、科学技术、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在内的“整个科学”。
融通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是贯穿任鸿隽科学文化思想的主线。早在清末民初,中国就已呈现出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关系紧张的趋势。难能可贵的是,任鸿隽以一种理性的态度调和“两种文化”之间的关系。虽然他笃信科学的价值,但他反对“科学万能”论,力戒科学对人文的僭越,在充分肯定科学的工具价值的同时,着力发掘其内蕴的人文价值,藉之寻求科学与人文整合的切入点,从而为消除二者之间的隔阂与冲突进行了积极而有益的探索。
任鸿隽希望通过发展科学和教育事业来增强国家实力,并通过科学方法的运用和科学精神的培养来完善国民人格,改革政治体制,终而臻于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他为此所作的不懈努力,客观上起到了反对封建主义、促进国民觉醒的作用,呼应了革命救亡运动的主题。但是,近代历史的发展证明,政治革命比科学救国更符合当时中国社会的实际需要。只有通过政治革命,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在中国的统治,建立一个真正独立和民主的国家,才能确保科学事业的顺利发展。由于阶级和认识的局限性,任鸿隽没有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因而始终疏离革命救亡运动,显得与时代主流脱节。而可贵的是,他较早地体悟到科学与教育对国家强盛的重要意义,并为此倾注了毕生心血,试图以发展科学来达到避免革命、拯救国家的目的。不可否认的是,正是由于他及其同仁们的执着追求与不懈努力,才使旧中国的科学事业具备了一定的发展基础。
今天看来,科学发展和人才培养需要一个逐渐演进和缓慢积累的过程,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尽量保持其必要的连续性。任鸿隽以科学为立国之本、以育人为兴邦之策,并以其深睿的智慧融通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的思想,对当今实施“科教兴国”的战略,仍不失深刻的启示意义。
其一,任鸿隽融通“两种文化”的思想,有助于今人正确认识所谓“科学主义”问题。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任鸿隽就曾怀着融通“两种文化”的愿望,对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的对立与会通问题、对“科学主义”与反“科学主义”问题做过精辟的论述。任鸿隽认为,社会组织的良恶,决定着科学发明发挥作用的方式和结果。社会组织如其良好,科学的泽惠必将施及众人;反之,社会组织若不良善,即便科学发明在理论上有益于人类,也可能因其为少数人所独占或垄断而致滥用。铲除此弊的根本之途,绝非科学研究的废止,而是社会组织的改良。科学家的职责在于尽其所能地引导科学趋利避害,向着善的方向发展,而不能被动适应,听之任之。他相信,当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被运用纯熟且成为一种习惯时,其影响就会远远超出科学本身,广泛波及于社会科学和人生领域。无论是自然现象还是社会现象,一旦用科学方法系统研究之,便可成为一种新科学。同样,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的运用,能够引导人们尊重客观事实,摒除主观成见,趋向人类理性。如此阐扬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的人文意蕴,不仅使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联盟成为可能,而且也为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相互挹注创造条件。
其二,任鸿隽强调纯科学研究的重要性,这对于今天依然存在的重应用、轻基础研究的倾向,具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基础研究是高新技术的源头,是增强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的关键因素。正因如此,在国难日亟、优先发展应用科学成为主导舆论的情况下,任鸿隽始终强调基础科学研究的重要性。他认为,关注基础科学才是挽救国难的重要途径。因为,先有科学而后才能谈到应用,科学不存,何谈应用?在他看来,应用科学的发展程度及其功效的大小,是由纯粹科学的发展水平所决定的。如果只把科学当作一种富国强兵、改善生活的手段,却不重视基础科学即纯科学的研究,那就是一种得鱼忘筌、舍本逐末的做法,难以期许救国目的的实现。他曾精辟地指出:“就科学本身看来,无疑地以科学研究为最重要。因为设如没有科学的研究,便不能有科学的应用。而且科学的应用,也时时要经过一番研究工夫。”为此,他在执掌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期间,坚持在资助力度上向基础研究倾斜。在他的努力下,不仅诸如丁文江那样成绩不菲的科学家,而且就连华罗庚那样的自学成材的后辈学者,也都曾得到过基金会的多次资助,从而成为中国科学界难得的领袖人才。任鸿隽的上述认识和实践,对今天探索中国特色的科学基金制度也不乏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