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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的激情和奔跑

2006-06-1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汗漫 我有话说

偷得几日闲,乘火车,从城市生活之中脱身去群山众水之间漫游。窗外是南方初冬的原野,苍茫,宁静。大片大片田野裸露稻茬,仿佛稻穗们放学之后的校园――只剩下一地稻穗们坐过的小凳子!偶尔有小块小块绿色

闪现,大约是萝卜一类的菜地,类似于被老师留下来补习功课的顽皮孩子吧?那个背着手牵一只黑羊在田埂上散步的农夫,有着小学校长一般的严肃和权威。火车掠过一座小房子外,站着一个扳道工模样的人,他挥挥手臂,仿佛一火车的亲人离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在旷野里。轰轰隆隆,火车穿越村庄、河流、树林、山脉。我随意翻阅一个诗人的随笔。当书中一段文字与窗外景色不谋而合时,我微笑了――我享有双重的欢乐。渐渐进入黄昏、黑夜,由蓝到黑。突然想到博尔赫斯回忆他失明前一瞬间的印象:由短暂的蓝,到永远的黑――火车,也是一个正在失明的诗人?双手依据着枕木的拐杖向前狂奔!它的车灯是一双盲目的眼睛,在提醒周围的植物、动物:我来了,你们要看清我的方向,别让我的激情和冲动撞伤你们的明亮和生活……

车窗由一块玻璃渐渐成为镀上夜色的水银之后的一面镜子――窗外景色已不复可见,只模模糊糊映照出车内人影,我和对面临窗而坐的乡村夫妻的影子。从他们散乱的对话中,我得知女人在送男人返回南方打工:修筑墓地,凿石立碑。“每天30元,管吃,管住,下雨天没有工钱,只能喜欢晴天啦!”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我,并递过来一捧自己家中刚刚收获的新花生,壳上带着泥土的痕迹和气息。“南方人真有钱,买一块墓地几十万元!相当于我家种多少年多少亩的花生?!”他愤愤不平地说、吃,话题一转:“你看,我穿的是她给我织的毛衣,漂亮吧?”我及时赞美:“漂亮!”女人脸红了,用肩膀顶着丈夫的肩膀。粗放、朴素的毛衣,平针法,没有图案,蓝色。“可两只袖子不太一样,一只松,一只紧。”男人扯着毛衣,让女人看,女人脸更红了,低声解释:“织左袖时是夏天,闲,针脚织得慢,松了;织右袖时是秋收,忙,针脚织得快,紧了……”男人忙安慰女人:“也好,一件毛衣里有夏有秋,好!”他们拥抱在一起,慢慢睡去。我在一对乡村夫妻的爱情和梦境之外,在火车的激情和奔跑之内,无眠。

一个作家说过:中国人的宗教不在城市教堂之内,而在大地山水之间。诚哉斯言。我一年之中几次短暂的大地上的漫游,也可称作“礼拜天”?稻穗,萝卜,农夫,黑羊,花生,织毛衣的女人,散发花生地气息的丈夫……大地上的众生,卑微,辽阔,接受上苍的悲悯和怜爱――一棵又一棵树:一支又一支燃烧绿焰的蜡烛?一列火车:满载唱诗班奔跑的巨大的管风琴――我、乡村夫妻和周围的人们,都是唱诗班中的孩子?穿行在大地之上,浮躁、纷争渐渐渺远,沉静、热爱充盈内心。如果有“大地教”存在,我必是反复回到大地清洗内心的教徒。生于斯,成长于斯,劳作于斯,埋葬于斯――大地上的事物们,请接受我短暂的归来,请原谅我漫长的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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