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理论发展史上,有时一个新概念的提出会导致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的重大创新和突破,甚至会带来一场革命。那么,“社会资本”的定义是什么?这一概念是谁最先提出的,提出的意义何在?
郭熙保:到目前为止,社会资本概念还没有一个公认的权威性定义,社会学家的定义与经济学家的定义往往相差甚远,就是在社会学或经济学领域内,观点也千差万别。“社会资本”(socialcapital)概念最先由法国社会学家P.Bourdieu在1980年发表的一篇法文论文中提出,但直到1985年他用英文写的一篇论文发表之后,这个概念才引起学术界的广泛注意。20世纪90年代以来,它成了多学科交叉研究的交汇点和纽带,不仅使社会学家、政治学家、人类学家更加关注在传统上经济学家关注的经济增长和市场运行效率问题,而且使经济学家也把研究视野扩大到传统上社会学家、政治学家研究的人际网络、共同规范、信任和公民社会制度等问题。在世界银行出版的一部关于发展经济学的历史与展望的文献中,美国著名发展经济学家、斯坦福大学教授G.Meier在《新老两代发展经济学家》一文中指出:“在相继强调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知识资本之后,一些经济学家现在又把‘社会资本’加到增长的源泉中。……当社会相互交往产生外部效应和促进为获取市场之外的共同利益而采取集体行动时,社会资本就会产生经济收益。信任、互惠、人际网络、合作和协调可以被看作是调节人们的交往和产生外部性的‘民间社会资本’”。许多学者也从不同角度给出了自己的界定。
记者:尽管在具体的概念界定上还不尽一致,但我们可否这样理解:社会资本像物质和人力资本那样,也是推进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
郭熙保:是这样。社会资本对经济发展的主要作用是通过加强人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来提高人际信任程度,从而减少人们在经济活动中的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和经济运行效率,促进资源有效配置和经济增长。举例来说,在农村地区,农民要想从银行获得贷款是非常困难的,这样,农业生产在最需要投入时却缺乏资金,结果农业生产歉收,甚至颗粒无收。如果农民按照自愿的原则成立农村信用合作社,就可以在最需要资金的时候获得信贷,从而促进农业生产的发展。又例如,中小企业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在发展中国家更是如此。如果一个国家社会信任度较高,银行预期中小企业将会信守承诺,按时还本付息,就会大胆给中小企业贷款,促进中小企业的健康发展;反之,银行就不愿向中小企业贷款,其发展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在经济活动的各个领域都存在。总之,提高社会资本水平就像增加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积累一样可以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
记者:“社会资本”概念的引入将可能导致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发生哪些革命性的变化?
郭熙保:简要地说,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拓宽经济学的研究思路。以往经济学家在探索经济发展的动因时并未完全忽视信任、规范、网络、信念等非经济因素,但由于没有提出一个恰当的概念把这些属于社会学范畴的东西包括进来,很难综合到经济学理论体系之中。社会资本概念的提出恰好起到了这种黏合剂的作用,把经济学和社会学巧妙而又自然地结合起来。把社会资本引入经济学框架,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理论创新,它将会扩大经济学家和发展经济学家的研究视野,突破传统分析的局限性,推进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的深入发展。
其二,对新制度主义理论的补充。社会资本理论将价值观、文化、历史和道德规范纳入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之中,使经济学对经济发展动因的解释跳出了传统的土地、劳动、资本和技术的巢臼,开始关注到社会文化和规范对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社会资本理论与新制度主义理论有互补性,如果说新制度主义强调正式法律规则等对经济发展的决定性意义,那么社会资本理论则是强调社会网络、共同规范、信念等非正规制度对经济发展的重要影响。
其三,社会资本理论强调人们合作的重要性,这是对传统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突破。传统经济学忽视人们之间的合作和协调,把“公地悲剧”作为经典事例来证明公有财产的无效率,但社会资本理论却认为良好的人际关系和合作可以把“公地悲剧”变为“公地繁荣”。把社会资本理论引入经济学就把体现个人主义的利己动机与体现集体主义的利他动机有机地结合起来了,使个人理性与社会理性、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有机地统一起来了。
其四,传统发展经济学对政府和市场作用问题长期争论不休,新古典主义者重视市场作用指责政府干预的失败,结构主义者重视政府的作用而指责市场失败。如果把社会资本考虑进来的话,调节经济的就不仅仅是政府和市场,而且还有社区或公民协会等中间组织。如果一个社会具有繁荣的社区和公民组织,人际之间关系和谐,诚实可信,那么,很多所谓的政府失败和市场失败就不会出现。因此把社会资本理论融合到发展经济学的分析中,我们就能打破市场和国家两分法的传统分析框架,进入国家、社区和市场三位一体的新的分析框架。
记者:那么,加强对社会资本理论的研究对我国的经济发展有什么现实意义?
郭熙保:在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个人和家庭在经济生活中选择的空间逐渐扩大。但在个人自由度扩大的同时,缺乏一个中间组织和共同规范来协调和约束公民的个体行为,结果人际之间互不信任的现象滋生蔓延,而且还形成了恶性循环:一个人不诚实的行为很可能“逼”得另一个本来诚实的人也变得不诚实了(即经济学的“劣币驱除良币”效应),由此导致坑蒙拐骗、假冒伪劣、欺诈隐瞒之风愈演愈烈,严重地影响了市场经济体制健康有效的运行,使经济主体之间的交易成本很高,造成了资源的大量耗散和无效配置问题。加强法制建设是非常重要的,但法律不可能管到人们每一个不良行动和不诚实行为。由此,建立与市场经济相一致的行为规范和人际交往的诚信机制,使社会中每个行动者能够诚实守法,就成了我们完善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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