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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雨滂沱。记者不禁担心:今天的专访会不会也“泡汤”了?这时,一位面貌和善、精神矍铄的老者推门而进,一边和记者握手,一边连连致歉:“对不起,雨太大,路上耽搁了。”原来他就是记者今天要专访的对象,享誉国际学术界的华人数学家、美国哈佛大学教授萧荫堂院士。
其实,真正该道歉的是我,萧院士这次来参加由福建师范大学举办的“复分析和复几何国际学术研讨会”,短短的四天时间,既要作报告、交流,又要访故旧,忙得不可开交,叫他挤出时间接受专访已有点强人所难了。想不到大师却这么谦和,着实令人感动。
我们的话题围绕着数学展开。
近一个世纪以来,华人数学家群星璀璨:陈省身、华罗庚、苏步青、陈景润、丘成桐,包括萧荫堂在内,都是国际数学界的洪吕大钟。“中国人是不是有着特别的数学情结和数学天分?”对记者的这个问题,萧院士说,就他个人而言,研究数学并将其作为“终身职业”,完全是出于兴趣和快乐。
“快乐?”记者有些不解,在一般人眼里,数学是门最枯燥的学问,快乐从何而来?“宋代的朱熹在《观书有感》一诗中写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常年生活在国外的萧院士对中国古诗词信手拈来,他的回答一开口就让记者佩服。
萧院士进一步说,数学虽然在外人看来只是些公式定理、几个阿拉伯数字,但其中蕴藏着无限的奥妙。“无穷尽地去探寻这份奥妙的精微之处,去获得无穷的智慧,这就是我感受快乐的‘源头活水’。从这点来说,古代圣贤可是与我心有戚戚焉。”“何以见得?”“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这是《礼记中庸》里说的,很有哲理啊。”此时,记者不再是佩服,而是吃惊了。惊讶于萧院士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熟悉,更惊讶于他用科学态度与古代圣贤对话的智慧。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学贯中西”?
“但很多的研究是无法得到答案的,或虽然有了答案,却被证明是错的,能像您这样取得巨大成就的学者少之又少。如果是这样,那么‘快乐’的源头活水又从何而来呢?”记者追问道。
“其实我研究的问题也是大部分解答不出来,或者,我虽然作了一些前期基础性的工作,但最终得出解决方案的是其他数学家。但我照样很快乐。”面对记者的疑惑,萧院士很坦诚地说。“因为做学问不光要靠实力,有时也需要一点运气的。我常常把做学问当作是一场拼图游戏。”
这简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记者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做学问确实有点像在拼一个未知的图形。开始时不断有人将拼块放进去,也不知道拼得对不对。大家经过长时间努力,许多人不断探索、研究,终于使图形有个大致的模样了。这时如果最后一个拼块让某人拼对了,一幅完整的拼图完成了,那么这个人就成了大英雄,大家会给予他热烈的掌声。但请不要以为,快乐只属于最后的赢家。前面那些默默无闻的人也可以收获自己内心的快乐。”
在记者眼里,这几乎是一个哲学问题了,我深深地注视着萧院士。“当然,如果你认为只有结果才重要的话,你的快乐肯定会少一些;但如果你认为过程同样重要的话,你就会拥有同样的快乐。不是吗?”
“当前,国内数学界在各地成立了许多数学中心,大家都在努力攀登数学高峰。对这些同行们的研究您有什么建议吗?”“大家要多交流,像这次的会议就是一个国际数学界交流的好机会。交流很重要,大家可以藉此互相启发,推动学术的发展。”
“但交流会出现一个问题,也许你的思路、发现会被别人白白拿走。对此您怎么看?”记者存心“刁难”。“在学术竞争十分激烈的今天,这种情形确实时有发生。所以,建立一套公正、严谨的学术规范很重要,这牵涉到一个评审机制问题。不过,即使是你说的那种情形,你也可以快乐,因为至少证明你的东西是有用的,也可以成为整个拼图中的一个拼块。”望着这位和善而快乐的数学家,记者被深深地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