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表现农村和农民生活一直是文学创作的光荣传统,远的不说,现当代文学史上,涌现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三里湾》、《创业史》、《艳阳天》、《许茂
矛盾困境之一
数量上的繁荣和质量上的欠缺
当前,农村题材电视剧进入到了一个创作和播放的高峰期,从国家级到省市县级的电视台,农村题材的电视剧都取代了涉案剧、清宫剧、历史剧、武打剧而成为了荧屏的主角,其中的一些剧目如《刘老根》、《马大帅》、《圣水湖畔》、《民工》、《希望的田野》、《郭秀明》、《好爹好娘》、《正月里来是新春》、《烧锅屯钟声》、《走进八里堡》、《当家的女人》、《美丽的田野》、《插树岭》成了各电视台热播的节目。农村题材电视剧的热播,又促发了更大的创作和投资热情,更多已经投拍和即将投拍的农村题材电视剧将投向市场,形成了像以前的一窝蜂投拍历史剧、武打剧的状况,原来曾经被冷落的农村题材电视剧迎来了一个创作、投拍和播映的高峰。
电视剧作品更多地关注现实、关注基层的百姓生活、把目光投向广大的农村生活,这是一种好的创作倾向,应该值得肯定。但也要看到,在这数量繁荣的农村题材电视剧背后,还明显地存在着质量不足、低水平循环的问题,形成了数量上的繁荣和质量上的欠缺之间的悖反。从目前已经播映的众多剧目看,还没有出现突破性、示范性的精品剧目,更多的作品都是一次性投入,一次性播映,播放的当时热闹一阵,过后就很快被人忘记,可以重复播映的还很少。
如果把农村题材和其他题材的电视剧作一个比较,也许更能说明其中存在的质量问题。从横向上比较,它无法和城市剧中的优秀作品如《渴望》、《空镜子》、《我爱我家》、《中国式离婚》相比;也无法和历史剧中的优秀作品如《三国演义》、《红楼梦》等相比,这些作品在当时形成了播放热潮,过后又被各电视台反复不断地播映;而从纵向上看,还没有出现超过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农村三部曲《篱笆・女人和狗》、《辘轳・女人和井》、《古船・女人和网》和90年代《情满珠江》这样的作品,这些作品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但仍然被观众所记忆。
当前农村题材电视剧之所以质量欠缺,其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一些剧作家是带着一种理念来进行创作的,他们的创作冲动并不是从生活感受中得来的,不是在和农民、农村血融于水的生活中得来的,而是在动笔之前就设定好了主题,如有的要表现农村的党群关系、干群关系问题,有的想反映农村脱贫致富问题,有的则要再现农村两个文明建设问题,有的则歌颂“好人”、“清官”、“好官”。这种预先设定主题然后拼凑素材和情节的创作模式,导致了许多作品图解主题,图解政策,造成了主题概念化、生活表面化、人物类型化、情节模式化,其质量上的欠缺也就可以想像了。
矛盾困境之二
地域特征的庸俗化凸显和受众群体的地域局限
当前的农村题材电视剧对东北和西北地区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形成了一股“黑土地”、“东北风”、“黄土地”、“西北风”的热潮。这种偏爱主要是看重了东北和西北地区明显的地域特征。在这些极具地域特色的作品中,大量地使用了东北、西北的民间口语、俗语和方言,那些平时看起来很落后土气的方言、俗语、俚语、歇后语反倒成了电视剧中的时髦语言。这种对地域性的过分突出,固然强化了地方特征,增加了东北和西北的乡土气息,但也要看到它带来了两个缺陷:
从受众角度来看,对地域性的过分突出限制了受众群体的广泛性。如对于一个南方观众来说,由于不理解其中的方言、土语、俗话、歇后语,就无法完全看懂,导致了受众群体的地域局限,于是这些电视剧只能在北方地区热播,而在广大的南方地区则显得很冷落。电视面对的是一个广大的受众群体,无论从经济效益讲,还是从社会效益讲,让更多的人接受应该是首先要考虑的,尤其是在国家级电视台播放的节目,更要考虑受众群体的广泛性,一味地强调地域性就会把一部分观众拒之门外。其实,一部好的具有地域特色的作品不仅能获得一个地域观众的认可,也同样能获得其他地域观众的认可。以极具地方特色的东北小品为例,它之所以能长久不衰,并受到南方观众的喜爱,关键不在于使用了东北的方言、土语、俗话、歇后语,而在于通过人物的语言、行为展示出了东北人的性格气质、生活样态。因而,突显地域特色并没有错,只是不要因为庸俗化的突出而失去了一大部分观众。
另一方面,一味追求地域化特征和“土味”,其结果是造成了对某一地域人群的丑化。剧中的人物张口闭口都说着浓重的地域方言、俚语、土语,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一些人还很落后、愚昧和不开化,似乎剧中的人还生活在一个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封闭环境中,或者是即使进入了现代的生活也还没有摆脱身上的土气、俗气、乡村气,和现代生活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在这些作品中看不到当代中国农村发展变化的轨迹,看不到时代气息在作品中的贯注。这说明,当前的创作中还存在着一种观念,认为描写农村生活就要表现农民愚昧落后和与现代生活的格格不入。
矛盾困境之三
通俗化有余和审美内涵不足
农村题材电视剧主要是表现农民、农村的生活,它所面对的受众群体也主要是农村的、城镇的广大观众。题材的要求和受众对象决定了农村题材电视剧要运用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形式。为了追求通俗化和喜剧效果,有的电视剧写成了小品,或是小品式的电视剧。于是,在农村题材电视剧中也就更多地看到了小品的影子:演员是小品化的,剧中的人物、语言、行为都是小品化的;同时,为了强化通俗性和喜剧效果,又在剧中加入了大量的民间戏曲和绝活,而这些加入的戏曲和绝活又往往与剧情没有融合为一体,给人一种和剧情隔离的感觉。
追求通俗易懂、喜闻乐见是对的,但当前农村题材电视剧的矛盾困境在于,通俗化有余而审美内涵不足。很多电视剧一味地追求“浅”、“俗”、直白,以为这样就算贴近了农村生活、也能受到没有多少审美水平的农民喜欢。其实,这是过低地看待了农村生活所包含的文化意蕴,也过低地估计了农民的审美水平。因为在看似平淡、普通的农村生活中,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如其中所包含着的家族间的矛盾、风俗上的差异、文化心理的不同、性格之间的迥异等都是非常复杂的,远远不是只用“通俗”就能展示的;而在农民表面看似没有文化知识、审美修养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农民的智慧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在西安周至县挂职的作家叶广芩就说,“农民间不仅有人诗歌唱和,还有人研究哲学甚至甲骨文。在农村越待越觉深不可测。”(参见6月9日《光明日报》)这说明,农村是一个深藏着文化底蕴的宝地,农民中也是藏龙卧虎。
农村生活这种深厚的文化并不只是用一个“通俗”就能展示的,而农民也不是只满足“浅”、“俗”,当编导们以为自我降低到农村和农民水平时,自以为与农村和农民贴近了,其实恰恰误读了农村和农民。这说明,我们的某些编导还没有真正理解农村和农民。
放弃了审美内涵的追求,一味地通俗化,也使电视剧中的人物形象缺乏内涵。尽管农村题材电视剧中已经有了众多新一代农民的形象,像《村官》里的高秀民、《希望的田野》里的徐大地、《郭秀明》里的郭秀明、《美丽的田野》里的邵乡长、《马大帅》中的马大帅,但总的来讲,人物形象还平面化、概念化,不够鲜活丰满,还没有能够立得起来的人物形象。
矛盾困境之四
名誉农民作家的众多和真正农民作家的缺乏
剧本是一剧之本,只有好的剧本才能拍出好的电视剧。而剧本之本又来自好的作家。当前的农村题材电视剧之所以存在着质量欠缺问题,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真正农民作家的缺乏。表面上看,当前文坛中可以称为农民作家的很多,许多当红的作家都涉及到农村题材,也都可以归入农民作家行列,甚至在获得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奖“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的作品中也有很多属于农村题材。但在这众多名誉上的农民作家中有几个是名副其实的农民作家?
当前所说的农民作家的状况是:那些曾经从小在农村生活的作家成名后,已经离开了农村生活,融入到了舒适的城市生活中,原有的生活积蓄和情感积累已经掏空写尽;面对农村的新变化,又产生了一种隔阂和陌生之感,无法写出表现新时期农村生活的作品;而新生代的作家又大多数是城里长大的,即使在农村生长的作家也考上学过早地离开了农村,由于在农村生活时间的短暂,对农村生活的体验和感受还不深刻,也无法把创作的重心放在农村。
于是我们就看到,所说的农民作家都是两栖的:他们曾经在农村生活过,或和农村有着某种联系,可成名后又离开了农村进入到城市,城市是他们生活的主导,但在创作中又不时地写到农村生活。为了创作的需要,就以挂职、采访、采风的方式来到了农村;而各地文化部门为了让作家体验农村生活,也不时地组织“百名作家农村行”、“东部作家西部行”、“西部作家东部行”等活动,参加采访、采风活动的作家们也会适时地拿出一批农村题材的作品。从名誉上看,他们有着农村生活的经历,写的作品是农村题材,本人也可以称之为农民作家,但从真正的意义来说,只能算两栖类作家,像赵树理、柳青、浩然那种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农民作家还很缺乏。
真正农民作家的缺乏造成了创造上的浅显和薄弱。因为文学创作需要对生活的体验。体验是和生命、生活不可分离的,体验意味着要用生命来感受,所得到的体验必须是从自我的内在感受发出的。农村生活就是一个需要用时间、生命来亲身体验和感受的天地,深厚的农村文化并不是组织几次采风活动就能体验到的,也不是为了创作到县城挂职就能真正把握的,那只是浮光掠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作秀。对生活的真正体验是需要沉进去的,不能带着一种写作的心态来走进生活,真正的文学创作应该是被生活感动了,不得不写,不写不快,那种为了写作去体验生活、去采风、去采访所写出的作品,只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自己不是有感而发,怎么能感动他人?这也许正是当前农村题材电视剧创作薄弱的症结所在。 (作者为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