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螅
我爱看电视节目《动物世界》,总想看介绍水螅的镜头,却一直没看到。我认识这个小动物是在1954年上初二时,《动物学》课本里“腔肠动物”一章讲到它,授课老师李炳栾先生还拿来活的水螅叫我们看。这小东西被装在大玻璃水瓶里,不足1厘米高,小圆柱状,上有几个触手摆摆摇摇
我就想去捞!那时的北京永定门外观音堂南边就有个大水坑,水坑周遭杂树阴阴,长脖儿老等(北京人称呼鹳和鹭鸶,因它们脖子长,一条腿站在水边,久久不动地等着逮鱼)常在水边站岗兵似地站着。树丛中、苇子丛中,鸟儿们忽飞忽叫。水坑多深,我不知道,里边有鱼是真的。干庄稼活的汉子们洗澡也在这儿。
我认定那水坑的边际水草里,一定有水螅!我总想去捞,却念完了初中也没得去。
水螅那摆摇触手的样儿,比女孩子跳舞摇臂还美,轻柔极了!五十多年来,它的形象从未从我心里消逝。如今,永定门外都是楼、商市,农田早没影子,那绿汪汪的野塘野树、长脖儿老等也永不再见,水螅当然也灭绝了吧?孔子主张“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对已不见了的小动物们,也该兴灭、继绝、举逸吧?倘水螅真的灭绝了,无可奈何!倘只灭绝于城郊,在更偏远的、未遭人破坏的荒塘野水中还有,那我祝祷它们好好活着,毕竟是地球上的一个物种啊!那位深受学生爱戴、叫我看见活水螅的李先生,听说在“文革”时自尽了,我好想念他。
榆叶梅
春一到,一串串榆叶梅就抢先开了,一朵朵小酒盅大、重瓣相叠、粉红的花,拥拥挤挤长在枝条上。我是1956年进入刚成立的北京第二师范学校后,在转过年的春天才认识它的。二师的校址在西直门内崇元观,先是高干子弟的华北小学,二师成立不久,华北小学撤消。校内中轴线是穿堂和甬路,穿堂两边就是带廊子的平房教室。我们班教室在第三排的西头,榆叶梅就种在教室前廊下的地上。每排教室前那庭院式的空地上,都种花木。这样的校园环境,在北京城里是不多见的,恐怕得算独此一家了。
我入二师那年,14岁,还戴着红领巾呢。我头次看见榆叶梅就喜欢它,打听了它的名字。那当儿,反右、双反等运动一个接一个,我看见老师们在穿堂里贴大字报,食堂里更是拉起线绳儿挂大字报,一行行的,从中间钻来钻去像钻小胡同儿。在通往后操场的东边道边,几棵大桑树下,有几间缺门少窗的库房,里边堆着破桌椅,拴着一只猴儿,据说是从一个唱猴戏的京剧演员那儿买来的。那猴儿一个“人”好可怜,我和高志纯同学常去看它,它饿,我俩就用破大字报纸包些浆子扔给它,它双手打开纸舔浆子,高志纯说:“你看,它也读大字报呢!”我俩就快活地拍手跳脚,大笑一通。后来,被人看见,吓得我们再不敢给猴“看大字报”了。
可是,我和几个同学把一只死家雀儿埋在榆叶梅下,为它开“追悼会”的事儿却惹了祸。我被一个班干部找了谈话,他先问参与这事的某某同学还干过什么,又问为什么埋家雀儿?我告诉他:“我们就是玩啊。”他说:“你还小,可能就是玩儿,可他(指某某)不小,思想复杂。”这个某某同学后来真挨了处分。前不久,老同学聚会,我才知道某某同学直到毕业,其“思想复杂”造成的处分也没撤消。而当时找我谈话的班干部,毕业后分到某学校,根本教不了课,调到菜市场卖菜又贪污,也挨了处分。听说,后来他自己开饭馆,大概发了吧?
五十年过去了,二师也没了。榆叶梅倒是满城可见了,春天一来,它们总那么热烈地绽放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