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域有大美,有关新疆我写了十几本书了,越写越觉得自己笨,远远没有表达我所感受到的那种西域大美。我曾写过一篇文章《作品的生长期》,美的种子从发芽长叶到结果是相当漫长的。记得我最初听到十二木卡姆是在1986年秋天,在伊犁街头,听到商店传来的音乐,我一下子就惊呆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西域大曲十二木卡姆,如此辉煌高亢的旋律,我听出了秦腔的某种味道。在老家陕西我是不听秦腔的,那是老头老太太喜欢的俚曲,那个年代,大学生谁听这个呀。在遥远的伊犁,在维吾尔人的十二木卡姆中我听到了乡音。从那时起,我开始收集十二木卡姆以及新疆各民族的歌带,包括刀郎木卡姆。刀郎木卡姆接近秦腔,大喜大悲,嗓子能喷出热血,勇武豪迈悲怆,一种罕见的东方式的悲剧精神,也是一种健康刚烈的生命状态。秦腔是没有病态意识的,也是西域各民族唯一接受的汉族剧种,常常有维吾尔老者登台串角,最喜欢的角色是黑脸包公。
20年后,2006年6月19日我们翻越天山到达库尔勒市,当晚就在市文化广场看到了秦腔《包公赔情》。21日到达阿克苏市,当天下午到阿瓦提县观看刀郎艺人现场表演。我听了20年的刀郎木卡姆音乐,今天总算一饱眼福,看到了真正的艺人表演,两位跳舞的老者,白须白发,可肩膀与手脚的动作遒劲有力,带有狩猎时代的剽悍气质,高亢的歌声让我再次回想起那些秦腔经典剧目《金沙滩》《李陵碑》《下河东》……我的故乡陕西岐山是周王朝的龙兴之地,也是《诗经》的发源地,岑仲勉先生认为周人来自塔里木盆地,从游牧变为农耕,这大概是西域大曲与秦腔最遥远的联系。我曾在天山脚下生活过10年,回老家后又在小城宝鸡10年,现居西安,正好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波斯诗人萨迪说过,诗人最好是30年漫游,而后再写作。我漫游20年,进入省城,可能太早了一点,幸好在南郊,在玄奘苦修的大雁塔下,那时候的陕西人是有些胆量的,拥有的空间都是葱岭北海大漠直到罗马。我是个行动大于思维的人,很快写了一部书,也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