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陆时雍说:“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说的就是抒情手段的把握。尤其在放纵和节制的两端,可以察觉书法家的表现愿望。
宋人黄庭坚的成就在草书上,他的行书远不及草书,究其原因就是含蓄不足,
含蓄是书法表现中一个很重要的话题。通俗地说就是不说尽,不倾空,留有品味的空间。如作文,“美颂不可情奢”,“讽刺不可怒张”,妙在不说破。书法创作者以己意度他人之腹,唯恐观者不明,对线条夸张、拔长,点线的材料费用多,空间逼迫,说尽一切隐情。这和不善为文的人一样,非把结局一古脑儿地端出来不可。
比较鲁迅和郭沫若的书法,就是两种创作态度。郭书潇洒倜傥,字多由长线构成,牵扯十分得意,有俊朗爽利之美。鲁迅的书法则相反,笔划很短,不牵扯萦绕,十分简省朴素,笔调显出迟钝、笨拙、老态。两人的书法摆在一起,郭书是手舞足蹈吸引眼球的;鲁迅书法则是沧桑老态,高人一般地静默无言。懂得含蓄审美价值的鲁迅书法,深厚的韵味藏在质朴的字里行间,令把玩者沉醉。
表现过程中悠着点,捉控存于腕下,更加敛约、收藏。古来就有“藏锋”之说,就是不让尖锐的笔锋过多地使用,甚至让其遁迹而显出厚重。颜真卿的《东方朔画赞碑》,许多应该挑动而出的尖钩,就被收藏起来,如利剑寄于鞘中,锐气不泄。
暗示是含蓄的一种方式,不以直接的线条牵连穿插,而是切断、示意。譬如孙过庭的《书谱》,虽是草书却不连绵,而是于一字末笔,用一个小动作,勾一下,指示与下一字意连。暗示看起来不动声色,平和轻快,如同人的一个眼神、努一下嘴角,顿时心领神会。暗示成了书法家的喜爱,雍容斯文,婉转多姿。
当然,含蓄不是晦涩含糊。有人力求新奇,把不应藏起的笔画抽掉了,如同一篇文章脉络混乱,缺少应有的联系,观罢只能让人一头雾水。
从书法家的创作链来看,含蓄是在后期才学会的。此时的书法家已经知晓它的妙处,而不一味落笔杀字尽显峥嵘了。年龄的增长、涵养的加深、识鉴的丰富,都会使书法家由迹而求味,走向控制的合理性。宋人包恢说得透彻:“若其意味风韵,含蓄蕴藉,隐然潜寓于里,而其表淡然若无外饰者,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