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人洞》所展开的土改故事中,陈辉充当了亲历者和讲述人,可以说,这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不过,在故事中所展示的土改进程中,以及按照故事本身的发展线索而论,陈辉却又始终处于边缘的和从属的地位。尽管,他是头一个甚或是惟一的对贫协组长陈冬保持着足够的心理距离的土改工作队成员,他甚至还头一个不幸直接掌握了陈冬的罪证乃至宋火的劣迹,然而,他的被规定了的职责,仿佛只是与仙人洞张家围的贫下中农“三同”或曰“扎根串连”。不要说参与决策,就连确定好了的批斗项目,都在时时事事地证明他只是个在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大舞台上“叨陪末座”的角色。他不懂政治也不懂革命队伍里诸多约定俗成的章法,所以,按照当年的政治标准衡量,似乎有着太过模糊的阶级立场,太过自行其道的行为举措;他不懂“外圆内方”更不懂人情世故,所以,他不仅对仙人洞的土改斗争,无以产生可以考辨的影响力,就连他本人,也在读者的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地接近着对手给他预设的陷阱。
之所以如此,在于按照作者的规定,陈辉只是个“从小学教师的岗位抽调到县土改团”的青年知识分子。尽管当年的革命洪流及其所普及的革命教喻和革命热忱,不可能不对他产生足够强悍的影响,在现实生活中,他所能仰仗的“本能”,却是从乡土文化的浸润中获得的胎教,从书面文化的孜孜以求中汲取的知识素养,以及那一时代的青年人通常不能不有的善良、单纯、正直,人情味与同情心等等。至此,浮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位“陈辉”与其说是一个被特定时代所规范的土改工作队队员,毋宁说更像是彼时客家地区孕育出的一位“自然之子”。因此,当这位客家子弟兼自然之子大睁着澄净无邪的双眼,去检视20世纪50年代席卷自己故乡的那场革命及其方方面面的世俗样态时,也便不露声色地赋予了《仙人洞》有别于同类题材小说创作的最关键的一点。如果说诸如宋火陈冬这一干“天降大任”的角色,提示了一场急风暴雨式的革命所能改变和焕发的一切,以至不能不有的“泥沙俱下”世俗样态,那么,像韦寡妇、阿敬、张远香这一类小人物,像张远香与本乡本土的高才生阿敬之间近乎传奇的“神交”故事,以及这些人物和这类故事最终不能不有的结局,则隐约喻示了这样一场革命所颠覆的,不仅有落在实处的经济关系与阶级关系等等,还包括或是波及了客家的社会文化传统。当中国人正在创造并经历着一场其彻底程度和广泛程度绝不亚于当代中国所发生过的任何一场革命的新的历史进程,《仙人洞》所提示的审视角度,无疑具有不可小视的参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