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山西籍老画家赵梅生的艺术档案,这
看来,这位老人的一次次艺术“散步”,可能多是这样雀跃着开始的。
果然,猜测不久便被证实了――盛夏的正午,梅生老人去中国美术馆布置他的个人画展。人流如织的北京东单大街上,只见他微昂着头,迈开极有弹性的步子,走得飞一般快、舞蹈一般有韵律。简直就是冲锋陷阵嘛!面对笔者边“追赶”边发出的惊叹,老人笑了:“快吗?呵呵,多少年写生练出来的……”
就这样一路追赶着进了偌大的展厅。这位“老飞人”带来的惊叹还未在头脑里散去,四壁的画又推波助澜,在笔者面前交织成了密密麻麻的“惊叹号矩阵”!
这画,颇有些让人迷惘了――是出自三四十岁的青壮派画家之手,还是来自这位八十一岁的老人?若是前者,那这笔墨中深蕴的丰厚功力和岁月风霜从何而来?若是后者,那这新奇犀利的艺术表达又怎会如此年轻?
想不透!看这幅《灯花》,浓重的墨黑作底色,生生被无数柄光的利剑劈开。耀眼的“剑阵”中心,是一支燃得正欢的红烛,炽烈的火苗上,竟自攀爬着一束执拗绚烂的白梅;再看这幅《天涯若比邻》,大大小小几个浑圆的星球浮在天幕中,彼此间以光年计的距离似乎早已消弭。一行浓墨点染出的飞鸟自下而上振翅扑来,好一趟轻松惬意的星际旅行!还有这个,尾羽一团墨色的孔雀,浑身没有一丝珠光宝气,却是华贵天成;一段龟裂遒劲的老树干,掐头去尾放大了局部给你看,让你感受不一般的迷彩天姿……
不由想到美术评论家翟墨对梅生画艺的评价:他把漫画的构思引进花鸟画,把似乎不相干的东西组织在一起……他不要“花枝招展”偏画“堵塞挤压”。的确中肯。
品过画,坐拥一厅的花鸟山水,跟着梅生老人神游过往。渐渐地就明白了,这画中“老辣”与“年轻”的交融来自何处。
生于贫寒,历经战乱,一波三折的人生阅历使梅生胸中自有风景。但他学画的际遇并不好,从师学艺的美妙时光,只持续了短短数年。梅生幼年即经历了丧父之痛,父亲的遗作和母亲的女红是清苦童年中最大的慰藉,他醉心于四处涂鸦、剪刻皮影,引起了塾师赵耀庆的惊叹。赵先生找来带插图的图书,引导梅生临摹。不久,日寇入侵的战火燃起,小梅生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做过劳工、进过纱厂,并为躲避劳役孤身逃难。十六岁时,梅生得机当上了一所难童学校的教师。甫一安定,他便欣喜地拈起画笔,教起孩子们美术来。墨香萦怀二十余载,从小学、中学到中专、师范,赵梅生在讲台上站得生了根;从素描、漫画到油画、水墨,他那灵动的画笔伸到了一个接一个崭新的领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不说别的,赵梅生的漫画在当地已是小有名气,北京《漫画》杂志曾“开天窗”逼他交稿,河北美术出版社一出手就是近千元,约他“速成”一批连环画……
生活就要火起来了,赵梅生却拼命往头上“泼冷水”:“我发现我的基本功和科班出身的相比还是差,于是发了狠:一个科班读下来不是要四五年么?那好,我就用四十、五十年再上一次‘自修科班’!”于是,赵梅生把生活浓缩在了画室方寸之间,精心研磨。
“太阳发光有聚光点,我的聚光点是什么呢?”赵梅生琢磨许久,找准了主攻方向――花鸟画。于是,在建国初期尚为温饱奔忙的人们眼中,赵梅生成了“有钱人”,时常留连于花间,还隔三差五地买回一大捧花。看多了,闻久了,赵梅生把花种到了心里――“现在,什么花是怎样吐芽、抽枝、结苞的,我闭起眼睛都看得清楚。”
四五十年早已过去,问及“自修科班”毕业的日子,老人的回答竟是:“这毕业证书要等观众来发,我只负责做学生,挺好!”当真一副惕惕慎慎的学生状。
老之虽至,梅生的确也还是学生心态。七十岁时,他迷上了篆刻,自己刻了一枚“老梅学篆”,从此一发不可收;八十岁时,他还天天摸索,怎么用中国水墨画出新时代?“如果重复古人的笔墨,尽走回头路,那就成了‘笔墨等于零’,还谈什么创作”;如今,他还痴迷于画一墙高的“大画”:“那可是体力活,画起来何止‘左右开弓’啊!我围着8米长的大画桌,跑到左边,画左半幅;跑到右边,画右半幅。等到画中间,就得跳上桌子,蹲着画……”老人比划着,眉飞色舞,整个展厅都快活起来。
说话间,梅生夫人走了过来,他话题一转:“我这老伴,人真好,不过,我这辈子除了她还有一个‘老伴’,那就是画画。这都是一辈子牵着手走过来的呦……”
画是他的“老伴”,也是他的儿女。近年来,老人接二连三地将画作捐赠出去,给晋祠,给博物馆,还准备在身后把大量画作留给各大美术馆……“我们作画的,讲求‘画落谁家’,不是为了换钱,而更像是‘给女儿找个好女婿’”。
看着陶陶然的梅生老人,真是羡慕不已了。这就是这株“不老梅”的幸福生活吧――“梅开浴雪,振羽啄寒。有临风作画之苦,有展卷艳阳的生活。无事读史,有福画梅,梅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