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翻过长江与黄河的分水岭,来到了草地。
那是白河的上流。月亮湾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让我目迷神醉。红原县城小巧规整,瓦切乡牧民新居宽敞明亮,让我只顾欣赏,一时淡忘了此行的宗旨。
离老人住的地方不远,就是草地纪念碑。那是两块从别处运来的灰黑色巨石,一块刻着周恩来的题字“红军走过的大草原”,另一块刻着“日干乔大沼泽”。
在巨石的后面,长着3棵红柳。当地干部介绍,传说当年几个红军战士走到这里死去,插在地上的手杖生根发芽,70年后长成现在的样子。
风动枝摇,红柳似向我们致意。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想:它们的主人遗骨何在?魂魄何在?
走呵,走呵,走出草地就是胜利!
我依稀听见远处有人呼喊。抬眼看去,只见草地茫无边际,有几缕云彩的影子正在那里缓慢地移动,恰似当年的红军队伍。
跟上,跟上,不要掉队呵!我又隐隐约约听到了呼喊。
恍惚间,我跟上他们,进入了70年前的草地。
那里野花成片,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那里泥潭遍布,也是世界上最凶险的地方。红军将士小心翼翼,沿着先遣团走出的小路一步步前进。路被人踩得久了,就成了水沟,而旁边的草地上遍布陷阱,不时有人陷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了。战友们施以援手,也往往共赴黄泉。
草地没有夏天,只有延长了的冬天。雨雪说下就下,夜间冷得厉害。找不到干燥之处,衣着单薄的战士们只好背对背坐在一起,熬过那一个个长夜。
身上背的粮食很快吃光。大家吃野菜,吃草根,还将皮带和马具煮了。在前面走的还好,在后面走的,寻找食物更加艰难,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看见前人留下的粪便里还有没消化掉的青稞粒,也捡来洗净,再次吃下。
死人是必然的。小路边,泥潭里,草丘上,随时都有人永远留下。每天早晨出发时,留下的人就更多,有一些挤坐成堆的战士一动不动,没有人能够叫醒他们。于是,走在后面的部队,就把前面的死尸当作了路标。
但红军还是走,还是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杨成武。他带领先遣团抬着一位藏族向导,寻寻觅觅,硬是闯出了一条通道。
毛泽东面容清癯,神色严峻,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中国革命的前途和红军的战略战术。
周恩来身患重病,由陈赓、杨立三等人抬着,一路发着高烧,打着寒战。
那些女战士也在走。经过近一年的长征,尤其是在夹金山雪峰的艰难翻越,让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断了月经,但她们还是和男人一样在泥水里扑腾。那个蔡畅大姐,还唱《马赛曲》给大家鼓劲呢。
走呵,走呵!
跟上,跟上!
走出草地是班佑寨,是巴西镇。那儿,肯定能找到吃的。
七天七夜,班佑到了。
但那是一座空寨,所有的粮食都被转移。有人软沓沓地坐到街上,再也没有起来。
走到巴西,粮食有了。有人放开肚皮去吃,却被活活撑死。
然而,毕竟还有一些人活了下来。就是他们,走出川北,走进陕甘宁,让中国的政治格局出现了突变。这些人最后走出陕北,走进北京,走到中国的各个地方,但还时常用一双泪眼遥望川北高原的这片草地……“立正!”
是中国作家采风团团长高洪波在喊。
我们肃立。默哀。向红军敬献哈达。
在捧着哈达走向纪念碑时,我热泪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