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台湾十大画家之一的福建诏安旅台画家沈耀初先生(1907-1990),孤身漂泊孤岛四十余年。他将其生命历程,化作沉郁寂寞的线与点,构筑其诗意的艺术园林,借以安顿自己的心灵,再次展示了艺术陶冶情性的巨大功能。
有虚静心还要有真性情,有真性情才有自家的真面。看沈氏画中蹒跚的小鸡,负子的母鸡,还有那在竹笼外焦急地呼唤着竹笼内母鸡的大公鸡,你不禁会说:“瞧这一家子!”一犬卧柴门,题上“狗知家贫放胆眠”,是沈公似坡公的一份幽默。春塘老牛浮鼻渡,题上“只要夕阳好,那怕近黄昏”,不难感受画家暮年之情致。几翅江湖暮色中明灭的大雁,数粒风雨枝头飘摇的枇杷,无不诉说着老人那缠绵的乡思。沈氏的画,不以题材的繁多取胜,也不以大轴巨幅一泻千里取胜,而以笔墨酣畅元气淋漓中情真意远浓情欲滴取胜。使欣赏者动容的首先是画中掩不住的真性情――不是应物象形的真实感,而是合乎其真性情的“本真”。这也就是“天人同构”的境界,使“真”成为“善”的形式,其中的“善”,对沈耀初而言,就是对家乡的热爱,对亲人的眷恋,对艺术的执著,对操守的坚持,对生命的自尊。而这份善,乃借画意之“真”呈现,画意之“真”则又借诸笔墨呈现。
沈耀初在《我的艺术创作观》中明确指出:“中国画可以变,但必须永远是中国画,决不能变成西洋画或东洋画,或不中不西之画。中国画的特色,在其笔墨,所以中国的毛笔,中国的墨彩,决不可失。”这就是沈氏对中国画艺术的一份执著。如果说西洋油画的经典注重于光和影的变幻,那么中国水墨画的典型则注重点和线的律动。点是线的起始和终结,线是点的运动和持续。线的生命就在形成某种节奏,在静的形中蓄着动态的势,欣赏者随着线条的流走顿挫飞扬轻重疾徐的变化感觉到生命的舞蹈。不同的点与线表达不同的情性。所以沈氏又说:“一切笔墨展现,总是宁大勿小,宁拙勿巧,宁重勿轻,宁厚勿薄,宁迟勿速为宜。反之,一切小、巧、轻、薄、速的笔墨,我皆力求避免。至于或繁或简,则不必一概而论,应视题材及构图而定。”迟重深厚的笔墨的确有效地造成沈氏特有的沉郁厚重的风格,传达了沈氏高洁淡远而又执着的真性情。据亲近他的人说,沈氏作点,往往反复点定,甚至裱完以后,还常自观摩,随手加点,一个点反复层积,其凝重而有动势,如将坠未坠之石;有些点则分浓淡,透出一点空灵;有些点则拉长如短线,极有寸劲。而其线条变化更不可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以线表现质,表现面,表现阴阳。有位行家指出:沈耀初笔墨富雕塑感,有雕塑家的造型意识,精彩。什么是雕塑家的造型意识?罗丹在《罗丹艺术论》中告诫后学:要“从厚度来想象形体”,“没有线,只有体积”,“千万不要把表面只看作体积的最外露的面,而要看作向你突出的或大或小的尖端,这样你就会获得塑造的科学”。沈氏以中国特有的笔墨表现了这种意识,用短线条与点表现了物象的深度与体积,乃至质感。与其说沈画是把笔墨当作泥巴似地往上堆,把物象的那种体积感“堆”出来,毋宁说是木雕家似地用半圆口的刻刀在硬木头上强推出线条来,短而有力,成排的短线条既浑圆而又有竹简上作隶书般扁而厚的感觉。无论鸡的形态,石的多棱,芭蕉的叶片,梅树的老干,都不是靠轮廓线,而是用短线加长点表现出各个面、层次与体积,乃至质地。尤其是鸡笼,那篦片的富有弹性的质地感及竹笼圈出的空间,表露得淋漓尽致。沈氏就用自家离披的墨点,撇脱的逸笔,疏处用疏密处加密,其荒率处、不似处是其得意处――都成气韵。大涤子论笔墨氤氲乃曰:“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抉出生活。”观沈耀初先生画,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