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中国交响乐团举行了名为《龙声华韵》的周龙交响乐作品专场音乐会。音乐会前夕,周龙来到了北京,引起社会的关注。在作曲界,周龙和陈怡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78级中的伉俪。周龙行事低调,生活不奢求,但理想的追求极为坚定,有时又有些特立独行。
周龙一心做着音乐上的探索,根本不去考虑讨好委
从音乐会上的作品中感受到,周龙的音乐震撼之中富含理性。他在情感内聚之中带有一种悲剧的张力。在2006年北京现代音乐节期间,周龙在中央音乐学院讲了一次作曲大师课,他在课上播放的作品正是那部英国BBC交响乐团委约他为逍遥音乐会创作的管弦乐曲《忧思》。极具张力的音块和紧迫的持续滑音,表现了一种知识分子的反思。当时,有学生站起来提问,说不可以换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吗?他回答说不可以。这样的回答是真诚的。
周龙在蹉跎岁月中“闯过关东”(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北大荒冰天雪地里开过荒、住过窝棚。我感到,在周龙的身上,浪漫的李白与现实悲剧的杜甫同在。周龙创作于2001年的管弦乐《未来之火》,在一片不谐和的音响之上,陕北信天游的曲调升腾而起,加上由乐队队员发出呐喊,展现出北大荒荒原上的连天大火,内心的激情在冲撞,青春的生命在呼唤。在《鼓乐协奏曲》中,那力度布局图谱中的大抛物线,就如北大荒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天际线,听来震撼。他在2005年创作了管弦乐《启迪》,微分音颤音和弦乐音块背景中,隐藏着打击乐和低音乐器的节奏脉冲,小号召唤出多层次的吟诵音型。这是人与大自然的互动,老庄哲学中行为与节制、静思与积极的同一,达到了“三和一体”的境界。这也是周龙所说自己音乐中的“理性思维”,这种理性思维又带有一丝古代“文人音乐”的古诗古韵。
1985年,周龙获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奖学金负笈美国,在这里,现代派、后现代派音乐令人目不暇接。美国不排斥他民族的文化,但探索性与创新的先锋派作曲技法是美国主流音乐评论界的取向,而没有创新的音乐在美国常被诟为“艺术与商业的异质同构(polymor-phism)”。周龙认识到,“有美好的旋律不等于好音乐,光有中国风格不一定就是好作品”。
这一时期,周龙潜心研究了无调性音乐的原理,并充分掌握它,进而娴熟地运用它,音乐创作的思维更加开阔。两年之后,在1987年,他发表了受委约创作的钢琴与电子音乐《无极》,首次脱离了调性。这是一部技术艰深的作品。接下来的一系列“非常学院派的作品”相继问世,他获了奖,渐渐融入了美国主流音乐界。
然而周龙清醒地认识到,凭空的创作在艺术领域中是不存在的,音乐要有特色,要有个人情怀。“否定之否定”才能发展。西方的现代作曲技法,东方的音乐底蕴,应该是有机地相互融合,而不是物理性地粘贴。关键是在民族文化史的长河中保持一种延续性。周龙接下来又解构了无调性。1990年为长笛、单簧管、小提琴、大提琴和钢琴而作的《禅》又脱离了无调性,使用了有调的手法,并且熔中国戏曲、美国爵士乐和黑人灵歌于一炉。在周龙的创作中,有调还是无调,随题材而定,但是无论是有调的、无调的还是简约的,一听就是中国的。周龙将民族的东西化为自己的音乐语言。
家住北京钟鼓楼脚下的中戏宿舍,母亲在学校教声乐,周龙从小耳濡目染的是西洋歌剧、咏叹调,但是20世纪70年代在张家口市文工团以及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采风收集民歌的经历,使他接触到了地方小曲和民间小调。1983年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他在中国广播艺术团担任了两年驻团作曲家。这期间,他在民乐方面的创作厚积而簿发,他的第一张中国民族器乐作品专辑唱片《空谷流水》被音乐学家乔建中称作“是对过去三十多年民乐创作‘思维定式’作了一次主动冲击”。在民族音乐上的初始创作使周龙产生了“自我文化的认知”。
现在,当他完成了对中西两种音乐文化的审视后,他再次建立了自信。他将中国的音乐元素融入到作品中去,实际上是将自己的音乐语汇融入到音乐中,使得音乐对听众具有说服力。听周龙的音乐,毫无东施效颦之嫌,先锋的技法使他的音乐显得大气,韵味中展现的是汉语音位的逻辑性。他的弦乐四重奏与乐队的《唐诗四首》第二乐章“琴曲”,在提琴上使用指甲拨弦、大揉弦、慢滑音glissando和弹侧板,神似古琴演奏手法上的“吟、揉、绰、注”,这部作品全部由西洋管弦乐器演奏,可是在西雅图交响乐团首演时,有观众问是不是使用了中国民族乐器。《鼓乐协奏曲》从始至终没有一句中国的旋律,但中国民间打击乐叙述性的发展手法、相互间交流穿插的互动,一听就是中国的。尽管周龙与陈怡都是美国籍,但在国际作曲界被视为“中国作曲家”,他们甚至比国内的作曲家更“中国”。这又怎一个“乡情”了得?
1993年,周龙获得音乐艺术博士学位。现在,他与陈怡同在堪萨斯城密苏里州立大学音乐学院任教,成为全职作曲教授。他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广为演奏,并由中国唱片公司和英国、瑞典、美国的唱片公司录制发行。他获得的奖项有格莱美唱片奖、美国文学艺术院终身成就奖、中国第三届音乐作品奖、第五届法国室内乐作曲比赛奖等。他的乐谱全部由权威的牛津大学出版社专权出版,乐谱上用中文赫然印着“周龙”。他获得过多次重要的创作委约,如为大提琴家马友友创作的《钟祭》。
身在异国他乡的周龙在个人创作名噪乐坛之时不忘献身于中国音乐的推广。他与陈怡不遗余力地策划纽约长风中乐团的新音乐活动。1990年,长风中乐团进入了林肯艺术中心,此后每年举办“长风奖”国际现代民乐作品比赛及首演作品音乐会。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换来了美国听众对中国音乐的了解与热爱。现在,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等机构每年都给长风拨款,“长风奖”的评选提携了一个又一个旅美中国作曲家。
有人将周龙在内的这批中央音乐学院1978级作曲家称之为“第五代”,对于这一批作曲家,周龙是这样概括的:“以他们为代表的一批作曲家,大胆地将中、西、古、今的作曲技法熔为一炉,又形成了各自独特的个性,体现了一种新的观念和时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