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梦想与生活毫无衔接之处,那么,它就不值得被普遍向往。总有美好的事物,总有一些面孔和风景,来自梦想与现实的接壤地带,仿若,象征着被神所应许的幸福。比如此刻,我站在曾经无数次幻想抵达过的云南。远处的田,高处流散的云,姑娘身上的银饰随着走动发出轻悦之声……极边之城,这里有一种你想把自己彻底遗忘
天空还透着隐隐的黛蓝色,踏过寂静的石板桥,荷塘里的莲花呈现着剪影样的轮廓。当我进入清晨的和顺,游客还未到来,它还沉浸在独自的梦境,没有打开那道连接世界的门。女人已经煮浆,溜出户门的狗开始了一天的交际,我碰到唯一早起的男人是个赶鹅者――斜戴着一顶帽子,眼睛里还不甚清明,他的鹅走起来倒是步履从容,比他更有主人气派。穿巷而过,水气清润,飞掠的燕子闪过喉间一抹杏黄,连网丝上的蜘蛛都是可爱的,精密的细腿像古董表上的指针。百年木榫构架下的老屋,藏着时光的秘宝,门窗上出自剑川木匠的饰金彩雕,透进一缕正在明亮起来的光线……
整个上午,我在和顺的缓坡路上闲散地消磨,看游鱼,看三三两两的洗衣亭,看垂花点缀的院墙,看元龙阁里还未着颜彩的神像,看用缅甸柚木打造的光泽柔润的家具,更重要的,是看那些路过的也许今生都不会再次相逢的脸。聊天的,肩扛担子的,卖松花糕的,开店铺的,边发呆边想心事的……他们的日子是我永远无法真正了解的,我的感慨,不过是一个浮光掠影的过客流于表面的羡慕和向往。何其芳曾在《画梦录》里谈到,人可能生来就有某种地域性的错误,但我想,无论降生在怎样适宜与不适宜的土壤,没有谁,内心不需要如此一座桃花源。
光亮之下,这个古老的村落有若恍惚仙境。我设想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时刻,月光的长桨将如何摇动,把夜色中的和顺送往彼岸……我的心就被什么轻轻漾动,如同被微风吹拂,如同枕靠在最微小的涟漪上。
当年,远走夷方的男人们,踏山渡水,百舍重茧,无论怎样都要回到这里,除了孝敬和感恩的美德,一定还有什么原因珍藏着,我们这些好奇的观光客无缘得知。如同在和顺听到的由四个傈僳族男孩组成的合唱,他们歌颂母亲,当然还有爱情,因为是用母语演唱的,我们并不清楚具体词句,但那重重叠叠的合声,散发出奇异的感召力,让人迷醉、信赖和听从。拥有诚挚感情和安静美德的人,才能像这样地歌唱吧。
由此想起这里天下闻名的宝石。玉碎瓦全,从成语里就可以判断,玉有一种不苟且的品质。云南许多女子都戴着玉首饰,戴着戴着,玉的色彩和光泽都会发生微妙变化――玉是能戴活的,因为,它是最特别的石头,懂得响应和感恩。我从来迷恋难以度量的物质,玉,理想,爱和承诺,都是如此。而太值得珍重的东西,又是不敢轻易碰触的,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在同行人中,我是唯一没有买玉的。离开玉石之乡,我并无什么纪念物,看似了无痕迹,其实,记忆里有了一道优美的擦痕。
玉,怀有暗恋般绝望无言的美,它几乎是不能被揭示的……我对玉和云南的感情,大约与此有着某种相仿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