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组诗)

1926年生，现居北京。16岁开始写诗，至今共出版诗集和理论著作50种，长诗《我的中国》、《一月的哀思》广为流传。

一只阿拉伯单峰驼爬上了黄山

陪同阿拉伯艺术家联合会主席萨阿德丁・瓦赫贝先生（埃及）游黄山

一只阿拉伯单峰驼
爬上了黄山
他暂时把金银和
金字塔上的太阳
储进驼峰
他想把肺叶里的黄沙
洗净
他的单峰成为这里的
又一座山峰

他大张开鼻孔喘息
大张开重睑凝望
脚下翻滚的云涛
使他想起撒哈拉的沙海
棵棵椰枣树的影子
仍铺在他肩膀上

他用不准确的汉语
问候遇到的
每座怪石每棵奇松
“你―好！”“你―好！”
他惊异这里
空间像丝绸
风比奶更香
鸟鸣比水晶更亮

他触摸到了真实的自然和
悬在半空的中国山水画，以及
东方古老文明的脸
他把满口袋惊奇和
一垛子浓浓的友情
都卸在了这儿

他的大胡子颤动着
手指上的大戒指像一个梦
我们坐在长椅上，他说
请把我随便系在哪棵松树下
真想多留在这儿一会
只是祖国沙漠上
我的发烫的脚印
会昂起头召唤我
担心我的胃和水脬
退化

山楂果

即使在城市水果店里
也是最廉价的一种
几乎被人遗忘的山楂果

在穷山瘦水间
在狂风野雨中
挣扎着长大的
农户人家的野孩子
直到深秋仍颤栗在枝头
闪着红扑扑小脸和亮晶晶大眼睛的
苦命的野孩子

我爱它
由于它们默守着生命的意义和尊严
由于它们的坚强和质朴
由于它们深埋不愿诉说的艰辛和隐痛
它们的存在超过我们的偏见
一生，在爱中燃烧，在幸福中死去

青青的小树林

城市。花园。
青青的小树林是一座岛
只知道生长的小树林
是一座爱自由的岛
应该只属于生命的岛

清晨，有人把鸟笼
挂在枝杈上
囚禁的鸟无奈地啼叫
小树闭着痛苦的眼睛
任咯出的血丝挂满枝条
这些有翅膀却不能飞翔的生命
这些令人心碎的凄苦地啼叫

在人们懂得珍视自由之前
忽然，一棵棵小树
一齐睁开眼，微笑
原来，一群活泼的小雀子
正披满身霞光
唧唧喳喳地穿过林子
冲向九霄 

和梦的对话

我对我的梦说
“请不要欺骗我”

“我所呈献的是你的真实”
梦说
“我是严肃的”

梦说
“我用温暖拥抱你
带给你失去的欢乐
当你打着呵欠醒来
得到满足、安慰和鼓舞
便是幸福
你对梦中所见
感到疑惑是愚蠢的
当然也会给你悲伤
比如亲人的死亡
只是让你感到完整的人世的沧桑”

梦说
“不论欢乐或悲伤
都应该同样接受
不要轻易忘却像一阵风
最好能保存起来
锁进抽屉经常看看
让更多生活情蕴陪伴你
当然，并不是要你永远躲在我的身后
我是说
没有梦是真正的不幸”

声音

人最初听到的声音
是海的声音
海的波涛翻卷的声音

山最初听到的声音
是地壳的声音
地壳运动、冲撞、压挤的声音

树最初听到的声音
是风的声音
风挟云泼雨掠过的声音

而今，巨大的黑夜之后
太阳艰难地升起
在城市鸽群还未及起飞
我们听到在地球的一侧
是火焰的声音
爆炸的声音
哭泣和阔笑的声音
祈祷和巫术解释世界的声音
草木枯荣，灯火明灭
最后都变成寂静的坟场

生活和
死去的时代留下许多声音
痛苦的耳朵弯腰倾听
倾听来自遥远的
微茫或者清晰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