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捷克,如果问普通人谁是当代最受欢迎的捷克作家,答案通常不是享誉世界的米兰・昆德拉,而是一个中国人不够熟悉的名字――博胡米尔・赫拉巴尔。捷克人说,米兰・昆德拉的文章过于深邃,读起来有沉重感;而
10年前,也就是1997年的2月3日,耄耋之年的赫拉巴尔从布拉格一家医院的五层楼坠落。关于死因,有人说是自杀,因为在他的作品中就曾出现过“从五楼坠落而亡”的情节,晚年失去妻子的他异常苦闷,想以此方式寻求解脱;也有人说,他是在窗台喂鸽子时不慎失足,捷克作曲家弗拉基米尔・弗朗茨因而用诗意的话来形容――是鸽子把他叼向天空,化为不朽。
新浪潮作家的代表
上世纪六十年代,捷克斯洛伐克文坛异常活跃,大批作家在写作方式上进行革新,赫拉巴尔就是被称作“新浪潮”文学的代表人物。与诸多作家比起来,赫拉巴尔可谓大器晚成。他在1963年49岁时才发表第一部小说《底层的珍珠》。但是,作品刚一问世就受到捷克文坛关注,接下来在1964年出版的《老人的舞蹈课》、《中魔的人》以及次年出版的《被严密监视的火车》大受欢迎。通常是书一摆上书架就被一抢而光,这些早期作品奠定了他作为捷克文坛顶尖作家的地位。
赫拉巴尔在文学创作方面极富新意。其中《老人的舞蹈课》全书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中魔的人》则是由中短篇小说集成,通常也是整篇小说没有分段,一气呵成。需要说明的是,《中魔的人》捷克语为Pabitel,这是赫拉巴尔自造的词汇,意指那些生活在底层,人生道路充满曲折、辛酸,却又用乐观的心情和幽默的话语来化解苦闷的人。业余作家托马斯・马丁内茨对此津津乐道,按照他的理解,Pabitel就像没有文字传承的民间说唱艺人,把夸张和想象加进故事,精髓未变,内容却更丰富。赫拉巴尔也是这样的民间说唱艺人。
马丁内茨对记者说,赫拉巴尔这种不分段的写作手法,实际上创造了世界文学文体上的先河。马丁内茨认为,用不分段式写作的小说读起来丝毫没有枯燥之感,相反,由于全书充满了机智的故事和幽默的俚语,使人一读起来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通常会一口气读完,而且会心的笑声将伴随整个读书过程。对于赫拉巴尔作品的风格,大学教师切尔芙娜说,赫氏的作品是悲喜剧,属于典型的斯拉夫风格,人们通常会在读完小说的一连串笑声之后,回味到作品当中的悲苦,令人难以释怀。
米兰・昆德拉这样评价赫拉巴尔:他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后捷克最伟大的作家,这个时代应该以“赫拉巴尔”来命名。昆德拉说这话并不是谦虚。捷克著名的杂志《周刊》曾就“谁是捷克最伟大的50名作家”做过读者调查,结果赫拉巴尔仅次于《好兵帅克》的作者哈谢克,排名第二。
来自平民的智慧
赫拉巴尔1914年出生在捷克东部城市布尔诺,这也是米兰・昆德拉曾经生活的城市。赫拉巴尔没有见过生父,自幼随母亲和身为啤酒厂经理的养父,迁到捷克中部的尼姆布尔克镇,过着宽裕的生活。1946年,他从著名的布拉格查理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后,仅仅从事了半年有关法律的工作,而后就开始了涉及广泛领域的蓝领生活:铁路扳道、剧院布景、仓库管理、保险推销等等,完全跟自己所学专业没有一点关系。然而,赫拉巴尔却乐在其中,把所有生活体验都化作他后来作品的源泉,也因此,他的很多小说中都有他自己的影子和生活中的原型。
如此丰富的人生体验令他的作品充满了平民的智慧和幽默,而这些体验恐怕也是多数作家无法比拟的财富。赫氏的巅峰之作《过于喧嚣的孤独》就来自于一段他于1954年到1958年当废书打包工的经历。主人公汉嘉35年在废纸车间给旧书打包,无数名作经过他的手时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阅读,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上惟有我知道,哪个包里躺着――犹如在坟墓里――歌德、席勒,哪个包里躺着荷尔德林,哪个包里是尼采”……“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废纸堆中,这是我的lovestory(爱情故事)。三十五年来我用压力机处理废纸和书籍,三十五年中,我的身上蹭满了文字,俨然成了一本百科辞典……”就是这么一个天天在肮脏环境中生活的小人物,内心却充满了丰富的知识和崇高的向往,与古今先贤大德神交。
与《好兵帅克》的作者哈谢克类似,赫拉巴尔的许多创作源泉也是来自人声鼎沸的啤酒屋。在布拉格老城,一家名为“金老虎”的啤酒屋就是赫拉巴尔听故事的地方。只要他人在布拉格,就会铁打不动地光顾这个给他预留固定座位的地方。赫拉巴尔在这里或独处,观察芸芸众生;或与老朋友喝酒聊天,听各式各样的家伙吹牛侃山。无数充满幽默的俚语笑话飘进了他的耳朵,进而固定成他书中的文字。
赫拉巴尔不仅有独特的写作手法,还有与众不同的写作方式。1968年“布拉格之春”后的很多年里,他陷入了人生低谷。他时而到郊区的乡间别墅与无数猫儿共处,时而在布拉格里贝恩区的家中写书。为了获得更多的阳光,他经常会爬上储藏室的屋顶,把书桌锯短两个桌腿,就着屋顶的斜坡放在上面,自己则怡然自得地在房顶的桌子上用打字机写书。据说,赫拉巴尔的另一部顶尖著作《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连续18天,一字不改,一气呵成。
小说电影相得益彰
去年12月,名为《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的电影进入捷克各大影院。这部由赫拉巴尔同名小说改编,捷克著名导演门泽尔摄制的影片从一开始就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因为在40年前的1967年,还是这个门泽尔,把赫拉巴尔作品《被严密监视的火车》搬上银幕,随即赢得了当年度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并被近年的美国《时代》杂志评为二十世纪全球100部最好的影片之一。而后由他根据另一赫氏著作执导的《线上的云雀》又赢得了1990年柏林电影节金熊奖。大师的再次强强联手没有让人失望。影片《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仅上市一个月就卖出了44个拷贝,观众达32万人次,这在人口只有一千万的捷克相当难得。
作品来源于赫拉巴尔曾经的一段餐馆服务生经历。赫氏把自己当年的所感所想,用幽默的方式赋予一个小人物跌宕起伏的一生,透过这个小人物的经历,观众能够了解二战前后德国与捷克斯洛伐克那段复杂的历史,以及捷克人对于外族入侵的心理。我们可以通过一段由著名捷语翻译家刘星灿和劳白翻译的原著片断,体会到赫氏作品的幽默风格:“我最爱干的就是到火车站去向车上的乘客卖香肠这档子差事了。有好几次我的香肠以一克朗八十哈莱士一对卖给人家,可乘客们只有一张二十克朗的钞票,有时甚至是五十克朗的钞票,而我又没有那么多零钱找给他;即使有,我也只顾先继续往下卖,直到乘客们纷纷上车,从窗口探出头,伸出手来让我找钱。我先把热香肠放好,然后在衣兜里翻找零钱。乘客们大声嚷嚷,说铜板钢蹦儿不用找了,把纸币找给他们就行。我却磨磨蹭蹭地在衣兜里找纸币。哨声响了,我才慢慢掏出该找给乘客的纸币。可是火车已经徐徐开动,我追在火车后面跑,举着钱,眼看着他的手指就要触着纸币了。有一个人探出一大截身子,以至不得不让人拽住他的腿。还有一个人,他探在窗外的脑袋眼看要碰着站台上的柱子,可是后来他伸着的手指很快离我远去。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纸币。这可就是我的了!”……这段小说的开场白也是同名影片开场的一幕。
捷克的评论家把赫拉巴尔的作品称作具有“友善的”捷克式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