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研究的新趋势及其当代意义

辩证法是马克思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理论基础，自觉反思和总结当代辩证法研究的最新发展趋势及其当代意义，对于推动马克思哲学辩证法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综观现当代哲学，可以发现辩证法研究呈现出三大基本趋势。

一是向现实生活世界回归。

向现实生活世界回归，这是当代辩证法研究的重大趋势之一。辩证法诞生之时，与人们的现实生活世界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例如在辩证法奠基人之一苏格拉底那里，辩证法体现在与他人讨论、对话的生活实践当中，通过讨论和对话，使人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激发其追求至善的人生，这种“对话实践活动”就是辩证法。但后来，辩证法逐渐与传统形而上学勾连在一起，越来越栖身于远离现实生活世界的抽象思辨的概念王国，这一倾向肇始于柏拉图，并在黑格尔那里达到顶峰。把辩证法从抽象思辨体系的阴影下解放出来，使辩证法回归现实生活世界，这是现当代哲学所面临的重大任务。

马克思为完成这一任务走出了关键一步。他所确立的实践观点，为辩证法从“天上”回到“人间”，从抽象思辨王国回归现实世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沿着这一基本方向，在现当代哲学中，辩证法涌动着自觉向现实生活世界回归的趋向：辩证法或者成为对社会历史的理解方法，或者成为现实社会生活的批判性武器，或者成为通过对话、促进人们和文化间相互交往和理解的推动力量。随着这一趋向的不断深入，辩证法越来越向人们表明：它是深植于人们的现实生活世界并推进现实生活世界不断跃迁的内在力量。

二是越来越贴近人的现实生存。

与前述内在相关，辩证法另一重要趋向就是越来贴近人的现实生存。笼罩在传统形而上学的阴影下，传统辩证法所关注的是抽象的“超感性世界”。例如，古代最杰出的辩证法家柏拉图明确指出：辩证法的目标是“不用眼睛和其他的感官，跟随着真理达到纯实在本身”，而所谓“纯实在本身”，就是作为“绝对原理”的“理念王国”；近代最大的辩证法家黑格尔同样认为：“思维自身的本性即是辩证法”，因此，辩证法所关心的是思维活动的本性及其原则。按照这种理解，人现实的生存活动，人感性的生命内容、人的生命意义和人生境界的追求等，都被排除在辩证法之外，辩证法由此而成为马克思所批判的“无人身的理念”的自我运动。

马克思哲学把实践活动理解为人本源性的生存方式，把人的自我创造和自我生成过程理解为一个辩证的发展过程，辩证法因此而成为关于人的生成及其历史发展的自我理解理论，为把人的现实生存纳入辩证法的理论视野作出了重大贡献。与马克思一样，现当代哲学的许多流派看到了传统辩证法对人的现实生存的遮蔽，它们把彰显人的现实生存作为辩证法的重要主题，他们或把辩证法阐发为理解“人的具体生存”的学说，或把辩证法理解为关于人的自我实现、自我解放的学说，或干脆把辩证法命名为“人学辩证法”，等等。

三是辩证法的批判与革命本性得到充分彰显。

马克思曾说：辩证法在本质上是革命与批判的，批判性与革命性是辩证法的本质因而也就是辩证法的灵魂。在传统形而上学的桎梏中，辩证法的批判与革命本性不可能贯彻到底，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徒有其表的实证主义与非批判主义”，指出辩证法的批判与革命本质在其唯心主义体系中遭到了窒息，这使得辩证法失去了其最为宝贵的精神气质。

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辩证法中“神秘因素”的深入反思和对其唯心主义立场的“颠倒”，为拯救辩证法的革命与批判本性开辟了现实的道路。在现当代哲学中，对辩证法批判性与革命性的阐发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趋势，许多哲学家强调，批判性与革命性是辩证法的生命线，否则它将成为无生命的躯壳而彻底失去思想力量。他们或把辩证法理解为资本主义“物化社会”的批判性思想，或从“批判理论”的视角来阐发辩证法的本性和功能，或用“否定辩证法”来概括辩证法的实质，或用“自由解放”的旨趣来表述辩证法的批判本性，等等。虽然角度不同，但其共同旨趣均在于通过弘扬辩证法的革命与批判本性，来消解与人的生存发展相对立的异化力量，从而为人的未来发展敞开自我超越的空间。

上述基本趋势充分体现了现当代哲学力图通过对辩证法的重新阐释，来彰显辩证法当代意义的深层动机。通过这种阐释，辩证法的当代意义在如下方面得到了集中体现。

第一，它将为当代生活和社会的自我理解提供重要的思维方式。

随着辩证法向现实生活世界的回归，辩证法为人们理解当代生活和社会提供了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马克思曾指出，现代社会起支配作用的力量是“资本的逻辑”。今天资本全球化的趋势更加突出，资本逻辑以一种更广泛、更深刻的方式在影响和支配着当代人的生活，这构成了当代人类生活最本质的特点之一。一些西方思想家站在“资本逻辑”的立场上，通过把“资本逻辑”永恒化和绝对化，宣告“历史的终结”。但正如恩格斯指出的，辩证法“彻底否定了关于人的思维和行动的一切结果具有最终性质的看法……历史同认识一样，永远不会在人类的一种完美的理想状态中最终结束；完美的社会、完美的‘国家’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存在的东西；相反，一切依次更替的历史状态都只是人类社会由低级到高级的无穷发展进程中的暂时阶段”。因此，只有终结资本逻辑的总体性统治，人类社会和人的生活才会呈现另一种新的可能性，现代社会蕴含的潜能才能以一种资产阶级体系所不能提供的方式得以充分发挥。可见，遵循辩证法的思维方式，我们对当代生活和当代社会的理解将具有更为开阔的思想视野和更为深远的历史眼光。

第二，它将为人们确立通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提供富有启发性的思想资源。

辩证法向人的现实生存的贴近，将为人们寻求人生意义和确立人生态度提供有益的思想资源。通过对人的生命活动的反思，辩证法启示人们：人的生命内涵是丰富与矛盾的，我们应该避免种种偏执的人生态度，努力在理想与现实、神圣与世俗等矛盾关系之间寻求否定性的统一与辩证的和解，自觉地选择一种立足现实却不陷入功利、追求理想却不陷入虚幻的人生态度，把人具体的现实生存境遇同超越的价值追求结合起来，把人当下的现实与高远的理想结合起来，从中升华出达观而务实，既内在又超越、既有入世精神又有出世情怀的精神境界；同时，通过对人的现实生命的自觉领悟，辩证法还启示我们，任何抽象的教条与僵死的原则都是与人的生命本性相敌对的，人不应该听任无生命的教条主宰其生活，而应该既脚踏大地又放眼未来，既尊重历史又不失开拓创新，既肯定人的历史局限又勇于超越既有规则限制，只有这样的生命，才是自由、自主的高尚生命，只有这样的人生境界，才是真实无蔽、生气勃勃的人生境界。

第三，它将为克服当代哲学深层的理论困境提供重要启示。

辩证法的批判与革命本性为克服当代哲学的根本困境之一，即“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的矛盾和冲突提供了重要启示。消解传统形而上学的“绝对意识”，这是当代许多哲学流派的重要主题，但它们这样做时，又面临着陷入“怀疑意识”和“相对意识”的危险，正如美国哲学家伯恩斯坦所概括的，它们所遵循的逻辑乃是“倘若无法获得绝对，那么什么都行”。如何超越“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的冲突，已成为影响哲学未来发展的重大课题。对此课题，辩证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灵感，一方面，辩证法的批判本性意味着，它“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就此而言，它与当代哲学一样，代表着对“绝对主义”的否定;但另一方面，辩证法对传统形而上学“绝对主义”的消解，其目的是“要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新世界，这使得辩证法又区别于“相对意识”和“怀疑意识”而呈现出坚定的乐观信念。在此意义上，辩证法超越了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抽象的两极对立，实现了绝对与相对、无限与有限、理想与现实等一系列矛盾的和解。这种思想智慧对于克服当代哲学的深层困境，推动哲学的未来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