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美学哲思深蕴、艺境澄澈,充盈着生命的妙悟,荡漾着性灵的清泉。但如何体味、领受其中的生命精神?北京大学朱良志先生的《中国美学十五讲》,立基于三个意义单元:根源论、形态论、范畴论,每个单元
正如作者所言:“中国哲学是一种生命哲学,它将宇宙和人生视为一大生命,一流动欢畅之大全体。生命之间彼摄互荡,浑然一体。我心之主宰,就是天地万物之主宰。人超越外在的物质世界,融入宇宙生命世界中,伸展自己的性灵,则为中国哲学关心的中心。”作者认为,中国的美学不是西方的感性学或感觉意义上的美学,而是生命体验和超越的学说:儒家的超越是不离伦常日用,道家的超越是追求逍遥无待的自由境界,禅家的超越是在纯粹的生命体验中作性灵的适意优游,而在骚人遗韵中,作者拈出“悬在半空”式的超越,亦即挣脱现实,又不离现实,志在飞旋,又不在飞旋本身,因而,这是一只苦难的鸽子,“它不是以挣脱现实苦难作绝尘之飞为特点,而是在飞旋中眷顾,在眷顾中又落在生命的枯枝上”,“他是在霞光中看着血淋淋的沃野,在云雾中打量他无法忘怀的群生”,这种超越既哀怨凄丽,又奇幻纵肆,既超迈阔远,又慷慨悲凉,既高远冷峻,又壮怀炙热,既孤沉而独往,又情系天下苍生。这是一种性情的超越,昭示了人性的纯然净洁,呈现了生命的苦难与美丽,因而,成就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气质。这种立论,是对中国哲学、美学、艺术整体的生命内涵的领悟,契入到了其深层的精神质地。
在中国美学的生命超越中,当人们超越了知识、时空、欲望、功利等等万物的表象,而进入到生命的深层时,就会体验到宇宙的生生之理,这时,人与宇宙万物之间,不是主客的观照,而是身心的契合,是生命的圆融为一。在庄子的“游鱼之乐”中,在禅家的“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之境里,在儒家“逝者如斯”的天地情愫中,我们“放下身心与万物一例看”,生命的灯被性灵点亮,人们将会“穿过葛藤露布”,徜徉在高山流水之间,流连在花间田园,感受高山之雄尊,流水之潺?,倾听叶落之无声,映照皓月之无痕。所有这些,都会使人的身心畅达与适意,正如作者所言:“在这回还往复的境界中,瞧地下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心就像一缕云,自由飘荡;像一片落花,似聚还散;像一丝山风,抚慰着寂寞的灵魂”,“在这诗意的氤氲中,白云拥抱着山石,清风荡漾着绿林,山月与弹琴人相与优游,流水游戏着心灵的轻柔”,“人与这世界缱绻,清泉就是‘我’适意的心灵,蜿蜒的小径就是‘我’盘桓的意度,淡云微岚将‘我’的心灵拉向远方”。生命在这种深层体验中,在这种心灵的契悟妙解中,领受着快慰与超迈,宁静与释然。作者这种对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的体悟呈现了其独有的生命情怀。作者提出,中国艺术的时空是心灵的时空,是一种灵的境界,中国的艺术家不是在大地上创造意义,而是要在空灵的世界中创造意义,因而,中国艺术不是世界的陈述者,而是发现者、创造者,是心灵穿透世界的表象去寻找性灵的安顿,感受生命深层的脉动和咏叹。对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生命的这种透视,涵蕴着一种深深的永恒的精神期待,是屈骚所陶铸的那种杜鹃啼血式的期待,这是源自生命基底的真切呼唤,呈现着对“故国家园”的深深眷顾,“不能实现的,在想象中描画它;破灭的,在心灵中复原它;逝去的,就在记忆中追逐它;宇宙永远没有回答,那就化作风,化作云,化作晨曦,化作晚霞,那就是我需要的回答”,此言正可看作是作者这种生命期许的描绘。
“故国家园”――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命精神,本应成为生长于斯的生命的滋养,并深入每个人的血脉,化为其灵魂的所有,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长期以来,人们不仅已经习惯了并适应了这种灵魂的缺失,而且,更是奔忙着追随“现代”的“时尚”的脚步,很多人更喜欢以西方的语言来解说中国的文化,以西方的剪刀来剪裁东方的美学和艺术,西方的“他者”的眼光被认为是“睿智的”、“明亮的”,它能穿透中国文化中的“晦暗”并能照亮其存在。不管是对于现代人的日常生存还是学者的学术生存,朱先生的这部著作都是一个警醒,它就如同燥热中的一湾清泉,使人可以尽情地冲刷涤荡尘心的泥垢,给人一份爽心的清凉和净洁。这是一湾性灵的清泉,使人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人该怎样地生存,该获得怎样的生命意义。
《中国美学十五讲》朱良志著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