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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健儿、碎叶城和怛逻斯之战

2007-03-19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毕波 我有话说

孟夏边候迟,胡国草木长。马疾过飞鸟,天穷超夕阳。都护新出师,五月发军装。甲兵二百万,错落黄金光。扬旗拂昆仑,伐鼓振蒲昌。太白引官军,天威临大荒。

这是唐代著名诗人岑参的《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中的几句诗。诗写于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五月,标题中的高开府即安西四镇

节度使高仙芝,诗写的是前往中亚地区阻击大食与诸胡联军的安西大军集结出征的情形。最后一句“天威临大荒”的“天威”,一般解释为天子之威仪。这当然没有错。不过,我们最近在研读新出吐鲁番文书时,惊喜地发现天宝十载唐朝曾发“天威健儿”赴碎叶,因此,岑诗中的“天威”也可能是一语双关,既有字面意义上的天子威严之意,亦代指唐廷派往西域的天威军。

天威军,在今青海西宁西南,唐人称作“石堡城”,地势险峻,三面断崖,故又称铁仞城。因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曾在唐与吐蕃间几度易手。天宝八载,唐军在出身突骑施的名将哥舒翰的指挥下再夺此城,以其地为“神武军”,随后更名“天威军”。令人兴奋的是,在我们此次整理的新出吐鲁番文书中,竟然有两组文书涉及到了“天威健儿”:一是天宝十载交河郡长行坊文书,其中提到“天威健儿赴碎叶”(见图4);另一为天宝十载交河郡客使文书,其中记录了“押天威健儿官宋武达”。这不仅弥补了传统史籍记载之不足,证明了“天威军”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天宝十载唐廷发“天威健儿赴碎叶”,在传世史籍和出土文献中皆未得其踪,而该文书提供了关于唐朝用兵西域的重要信息,对于认识西域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不过,要弄懂天威健儿下碎叶之事,还得从客使文书说起。

新出的这组交河郡客使文书,从内容看有些类似于今天的宾馆登记簿,登录着住宿客人的身份、随行人员、到来和离开的时间、去向等信息。综览整组文书可知,天宝十载交河客馆接待的客使,除了安西四镇将官、朝廷派出的中使等诸多重要人物外,还有至少八次宁远国使臣,这也是此组文书最先吸引我们的地方。

宁远国位于中亚锡尔河中游的费尔干纳(Ferghāna)盆地,汉代称作“大宛”。如果不是吐鲁番文书带给我们的惊喜,我们可能不会对这个西域小国投入过多的注意力。在这份文书提到的宁远国使者当中,竟然有三个宁远国王子,其中一位叫“屋磨”(见图5),联系到我们在《册府元龟》中所读的“(天宝八载)八月,宁远国王子屋磨来朝”,这不能不说是令人激动的发现。史籍记载天宝十载宁远国共有三次朝贡唐朝,文书所记的宁远国使臣属哪一次,尚无法确定。而读至此处,大家一定会好奇,宁远国为什么在这一年要频繁派遣使团前来唐朝,是一般意义的朝贡,还是背后别有他因?

天宝十载,中亚发生了一场在唐代中国和大食阿拉伯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怛逻斯(Ta-las)之战。战争起因于此前一年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对石国的讨伐。据阿拉伯史料,宁远与邻国石国不和,高仙芝在破?师回途中,应宁远国王之请而攻打石国。十载正月,高仙芝擒石国王至长安,斩首阙下。自二月开始宁远国就频频遣使长安,联系阿文史料来看,宁远国之遣使应该有酬谢唐廷为己平怨之意。当然,汉文史料所记石国有违藩臣之礼也绝非空穴来风,因为石国当时确实与反叛唐朝的突骑施势力相勾结,严重触犯了唐朝在碎叶川一带西突厥故地的利益,引起唐廷的不满,因此才会让高仙芝去讨伐石国。但高仙芝讨伐石国之举也招致“诸胡皆怨”,并引发唐与大食的正面冲突,即后来发生的怛逻斯之战。

突骑施是西突厥别部之一,8世纪中叶继西突厥后崛起于天山北部草原地带。突骑施与唐、吐蕃及大食之间的关系,构成了8世纪前半叶中亚政治舞台上重要的篇章。

突骑施汗廷所在,即是天威健儿所奔赴的目的地――碎叶。自7世纪末至8世纪中叶葛逻禄占有碎叶地区之前,碎叶一直是突骑施汗国的政治中心。碎叶城往西,就是怛逻斯城,它们是碎叶川一带唇齿相依的两个战略要地。开元末年时怛逻斯尚在黑姓突骑施控制之下,随着突骑施实力的日渐削弱,与之毗邻的石国也趁机将怛逻斯纳入自身的势力范围。

天宝十载正月,高仙芝所擒石国王被斩首阙下。侥幸逃脱的石国王子向诸胡揭发高仙芝的种种残暴行径,群胡怨忿不已,于是援引大食欲攻唐之安西四镇。高仙芝闻讯后,迅速集结大军前往应战。因为作战要深入胡地,补给困难,又恐碎叶地区的反唐突骑施势力于后掩袭,便在发大军前往怛逻斯迎战大食、诸胡联军的同时,也派遣一部分兵力赶往碎叶地区,以防止那里的黄姓突骑施夹击唐军。这应当就是新出文书中所记唐廷发天威健儿赴碎叶的原因所在。不过,在对大食一战中,尽管唐朝征发了拔汗那和葛逻禄兵以助阵,却不料葛逻禄临阵倒戈,致使高仙芝腹背受敌,溃不成军,命几休矣。凑巧的是,客使文书中还记有“押突骑施生官”,即负责押送擒获的突骑施俘虏的军将,尽管只有只言片语,但这位军将在交河郡客馆的出现,有力地反映了天威健儿赴碎叶以对付突骑施的军事行动的成果。

总之,新出吐鲁番文书提供了不少此前未见诸史籍、文书的史事,大大丰富了我们对8世纪中叶西域政治、军事形势的认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欧亚内陆历史的脉搏,居然跳动在几张吐鲁番出土的残篇断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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