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央电视台2007年春节联欢晚会的落幕,相声何去何从,再一次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很多网民群起而问责:为什么不让郭德纲上春晚?
郭德纲以及他所标榜的传统相声,无疑是2006年最引人注目的文
《清华大学学报》2007年第2期刊出了施爱东博士饶有趣味的长篇论文《郭德纲及其传统相声的“真”与“善”》,这在以学术为言说对象的大学“学报”中是独树一帜、极具开放意识的。现有的学科界限和学术范式决定了一个三流作家的作品评论可以登上权威的学术期刊,而当下的文化生态却进入不了研究者的学术视野,因为我们无法将之归入任何一门“学科”。当代文化进程中学术研究的缺席,无疑放任了社会舆论的极端化倾向,从而放任了文化市场的混沌和无序。
施爱东的论文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作者预设的对话对象正是社会舆论的代言者――媒体和网民。2006年充斥各种媒体的报道都在声称郭德纲恢复了相声的传统、郭德纲的胜利是草根的胜利、郭德纲让相声回归了大众,甚至说,郭德纲的出现可以让相声晚死50年等等,作者就此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作者试图从性质世界的“真”和意义世界的“善”两个维度出发,考察郭德纲及其标榜的“传统相声”是不是真的传统、有没有善的意义,进而考察郭德纲市场营销的宣传策略,以澄清社会舆论的混沌状态。
作者循着相声界族谱向上追溯,找到了相声传统的第一个源头朱绍文,借助有关朱绍文等早期相声艺人的种种文献与传说,重构了相声表演的早期形态。作者指出,解放前的相声艺人几乎清一色文盲,“为了迎合一般小市民的低级趣味,相声艺人的穿戴言行往往以搞怪为胜,表演时常常骂大街、说下流段子、拿乱伦说事、嘲笑农民和外地人,甚至当众脱裤子,什么都有。”正因如此,妇女和儿童曾经被禁止听相声。解放后,侯宝林联合老舍等文化工作者,组织相声艺人学文化、改本子、进扫盲学习班,在相声表演中“把骂大街、贫嘴废话去掉,加上些新内容、新知识,既有教育意义,还有笑料”;同时借助政府力量,把改良后的相声送到各机关、团体,这才使相声得以涅?新生。
传统是动态的不是僵化的,传统是在适应中生存的。相声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适应不同时代的需要有过不同的传统,同一历史时期的相声也有不同的种类,不同相声艺人还有不同的风格。那么,郭德纲所谓的传统相声到底是以哪一时期、哪一种类、哪一风格作为标准呢?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说,“郭德纲所谓的传统相声本质上只是一种迎合流行话语的市场策略。”
台湾的相声发展史对我们极有借鉴意义。台湾相声由于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从上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日渐低迷。至1980年,台湾已经找不到职业的相声艺人了。有台湾学者分析认为,台湾相声没落是因为没有侯宝林这样的改良者和领头羊。1985年,改良者终于出现了,从美国学成归来的赖声川博士创作导演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等系列“相声剧”借助于演出形式的戏剧化改装,获得极大的成功,使濒于灭绝的台湾相声起死回生,并借道北京进入了内地市场。在此必须注意,无论侯宝林还是赖声川,他们都是因改良传统而不是因固守传统而奠定其历史地位的。
我们虽然不能指认郭德纲直接借用了赖声川的创意,但郭德纲成名之后,一反传统监护人的面目,制作了大量相声剧形式的电视节目,而且受到了观众的热烈追捧。不过,已经成名的郭德纲无需解释他的相声剧到底是传统的还是现学现卖的。传统只不过是郭德纲用来垂钓观众的一块鱼饵,已经上钩的鱼儿是不需要再喂鱼饵的。郭德纲已经悄悄地从传统相声中金蝉脱壳了,媒体和网民却依然沉浸于假想的传统之中。
施爱东试图通过郭德纲现象说明,所谓回归传统,只是人们在当下背景中的一种浪漫想象。所有被操作的传统,都是由当下利益驱动的。事实上,“一个人的火成全不了一个行业,也败坏不了一个行业。”所谓传统,既不是毒药,也不是救世主,只不过是一块生意人用来吆喝的招牌。
《辞海》把“传统”释为“由历史沿传而来的思想、道德、风俗、艺术、制度等”。几千年人类文明史几乎已经穷尽了人类可能的思想方式与行为方式,无论是哪种形态的当代哲学或当代艺术,我们都能在既有的历史文化中找到它们的根源和依据。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人类的思想与行为都是传统的。当什么都是传统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不是传统了,如此,传统的实际意义也就消失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不同的文化形式常常是互不兼容的,并不是所有被我们认作传统的文化都是适用于现实生活的。选择哪一种传统应用于我们的文化生活,是由文化的执行主体所决定的。所以说,传统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选择的。传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传统的选择主要取决于当事人的利益诉求或情感需求。
郭德纲的利益诉求是相声作为商品所能带给他的商业利润,观众则是借助于购买这种文化商品给自己的生活增添笑声和乐趣。郭德纲真正需要迎合的是观众的购买欲望,传统只是郭德纲在与公众话语的不断磨合中找到的一个话语平台。
以郭德纲的年龄和阅历,他所能掌握的“传统相声”是极为有限的,创作源泉的过度取用必然导致源泉的过早枯竭,虎头蛇尾是郭德纲在相声舞台上的必然趋势。这一点郭德纲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郭德纲向影视业以及戏剧领域的转型也就不失为一种聪明之举。
问题是,郭德纲把别家别派的相声都给骂倒了,如果他自己又转型遁入了影视戏曲界,那相声怎么办?
相声当然还会好好地活着。台湾的相声史不是已经告诉我们吗,因为有了赖声川,相声又复活了,而且是以另外一种面孔活在更亮丽的舞台上。时势的需求是必然的,英雄的出现是偶然的。只要时势需要,英雄不在此时出现,也必在彼时出现。生活中不断有传统进入休眠或消亡,也不断有传统在涅?或复活。传统的生和死,是由时势决定的,而不是由英雄决定的。郭德纲在北京城苦熬了10年,是时势造就了他,而不是他造就了时势。
郭德纲在相声《西征梦》中说,布什派了一位美女特使到北京与他共商反恐大业,两人在马路边聊了半天,会谈结束时美女特使赶着回大使馆,郭德纲问:我说你怎么走啊?美女说:我坐300。这是郭德纲的经典段子之一,“300”指的是一趟公交车,这在北京几乎无人不知,可是,某著名相声演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却坦陈自己不知道“300”指什么。生活在北京的相声演员脱离平民生活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他们还能生产相声吗?2006年,郭德纲赢得了一场没有对手的竞争。
那么,被媒体捧为“草根英雄”的郭德纲是不是相声的救世主呢?当然不是。就目前来说,郭德纲既没有侯宝林那样的胸怀和号召力,也没有赖声川那样的学识和思想深度,他只是个技艺比较精湛的普通艺人。从最近郭德纲在代言“藏秘排油”减肥产品遭批评一事中所持的态度来看,郭德纲远未达到能够领袖群伦的境界。2006年,媒体以弘扬传统为借口,迅速把郭德纲捧上了神坛;2007年,媒体也可能在另一种借口的掩护下,迅速把郭德纲打入地狱。如果我们能够更理性地看待2006年,也许应该把郭德纲还原为一个普通的相声艺人,我们不必担心相声的生或者死,也不必把相声的中兴寄希望于郭德纲。真正的英雄也许还没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