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胜是国内著名的林语堂研究专家,目前已出版6部林语堂研究专著。他同时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散文批评家,一位优雅从容的散文写作者。近期,他将几年间写作的散文随笔结集为《天地人心》出版。读着集子里那些于自然平实中透出自由与洒脱的文字,我仿佛与王兆胜面对面地交谈,触摸到他那颗悠然而沉思的散文之心。
为什么王兆胜要将他的散文命名为“天地人心”?按作者“自序”中的解释:取“天地人心”者,是“爱它的大气磅礴,爱它的高度概括力,也爱它的文化境界和人生品味”。的确是如此,天地人心,或者说宇宙、自然与人心的交感和谐,应该说是王兆胜所有散文写作的基点,也是他整个思考的核心。因为在王兆胜看来,“人都是天地自然的一分子,都不能无视天地自然的存在和先验限制”。因此,在强调“天地之道”的同时,他特别着意于“人心”的培育,并认为只有将“人心”安放在大自然中,人的“心灯”才能清澈明亮,才能“处于悠然自得和怡然自乐的‘大幸福’之中”。
由于王兆胜自觉且深刻地意识到散文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宋儒张横渠语),故而在功利主义、科学主义盛行,人的欲望无限膨胀的今天,他的散文才显得可贵,才具有通达人心的力量。比如,在一些散文中,王兆胜坚定地反对科学至上主义,认为:“现代科学主义文化离自然、离赤子之心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受到异化和遮蔽。表面上看,它透视了自然的精微,也似乎控制了自然,然而这是一种类似盲人摸象的方法。比如电话、计算机表面看来是人类文化的大发展和进步,其实它下面潜存着很大的危险,即删略乃至掏空了人类的思想、心灵和精神。”(《赤子之心》)在批判科学主义对人类的思想、心灵和精神侵蚀的同时,他对自然则表现了足够的敬畏和关爱,并认定:“对天地的敬畏之心,最重要的是一种信仰,一种人生观。”(《敬畏之心》)而在《树木的德性》中,对那些须臾没离开过大地,不计生存的意义,安详从容生长着的树木,他更是心怀感动,深感聪明的人类为一己私利而展开的生死搏杀,的确远不及树木的默默无闻却又谦虚、阔大与和谐的德性。读着这样的散文,相信每个有良知的读者都有一种清风徐来、豁然开朗、茅塞顿开的感觉,同时也为以往过于相信人类的力量,对天地自然失却了“敬畏”之心而自责和羞愧!
因为崇尚自然天地,强调人心与宇宙的融凝为一,这样,王兆胜的散文随笔,在总体上便显出一种“和谐澄明”的美学风致。他总是通过他的作品轻声慢语告诉我们:当今我们所处的社会,是一个追求速度、追求效率的社会。总之,是一个“快”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人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浮躁,也越来越没有耐心。这其实是一种“现代病”。为了祛除这种时代病,他极力推崇“柔韧之道”,提倡“半半哲学”,主张“慢”的节奏,欣赏“不知”的人生态度。在《柔韧之道》中,他认为“柔韧是天地道心,即玄牝之间,是谓天地根”,而过于刚硬的东西则易损易折。这样的话,不仅符合天地自然之道,对于那些处处争强好胜、寸土必争的现代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心灵提醒。在《半半哲学》里,他提倡一种既不追“高”,也不求“低”,而是取乎其中的人生态度,并引经据典加以佐证,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半半哲学’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半对一半,而是代表一种界限、和谐、心情和生活方式。矛盾的双方具有双向的互动性,如果处于‘半半’,则心情易静易安,自然快乐幸福。”说理透辟,阐释优雅温和,既有对生活的独特认知和理解,又能牖启人心,这样的散文的确深得我心。
王兆胜的散文有当今学者散文的博雅多识,却没有某些学者散文的故作高深和堆砌知识。他一方面旁征博引,左右逢源,连类比喻,体现出丰瞻的学识与才情;另一方面又常常从一些小道理、小事情谈起,这些小道理和小事情虽不起眼,却连结着天地人心,通达于全人类。应该说,一个散文家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首先他需要有一种很深很广的世界观、哲学观和宗教观。其次,他需要有一种操守与气度,一种自我精神的修炼与熔铸。第三,他必须有一颗沉静宽容、荣辱不惊的散文心。散文作家倘若具备了这些条件,他的作品自有一种大胸襟与大境界。而当前的中国散文,缺的正是这样的胸襟与境界,也许正是看到了这一弊端,我对王兆胜这一类既写现实人生,也写自然天道,同时又有高远的心灵渗透,有超越现实的梦想和想象的散文,充满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