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赴台湾访问,东道主盛情邀我去阳明山下的一处雅舍参观。地点在仰德大道二段141号,一所中西合璧的庭园。庭园的主人,是被誉为幽默大师的林语堂先生,近年来在大陆畅销的《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京华烟云》等书的作者。
林语堂的这所故居,由他本人亲自设计。从外观看,属传统型东方四合院
“男人的演讲,就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这是林语堂为许多读者所熟知的幽默的名言。他还有一句话也耐人寻味:“幽默是人类心灵的花朵。”1932年,留洋数载又回国执教的林语堂博士,于上海创办《论语》半月刊,提倡幽默文学,在文坛风吹草偃。论语社成员多有俊彦,如刘半农、赵元任、郁达夫、谢冰莹、俞平伯、孙伏园、孙福熙、潘光旦、李青崖、章衣萍、邵洵美等人纷纷加盟,杂志每期发行达四五十万册,所载文章,既有快人快语的“药石”,又有冷峭尖刻的“嘲讽”,还有庄谐杂出的“幽默”。翌年2月,英国大戏剧家、幽默大师萧伯纳在环球游途中抵达上海,宋庆龄设家宴为萧翁洗尘,林语堂作陪。时值上海连日阴雨,午宴后到宋氏花园闲聊,天空竟意外凸现清淡的阳光。林语堂出语诙谐:“萧先生,您福气真大,可以在上海看见太阳!”萧伯纳回应机巧:“不不,这是太阳的福气,可以在上海看见萧伯纳!”俩人灵智激荡的幽默交会,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一般人谈到林语堂的幽默,多注重他文学的机辩妙语,实际上,难得的是他日常生活中的情趣和豁达。当我们来到林语堂故居的客厅,迎面所见是一方自书的匾额:“有不为斋”。从整个房舍到餐桌坐椅,都有他的精心构思。如每张椅背上都嵌有一个字,即林夫人廖翠凤的“\\192.168.200.102\fzpaper$\library\GM12B\04$13\chenmei7430.tifr\\192.168.200.102\fzpaper$\library\GM12B\04$13\chenmei7430.tifr”(即“凤”)字,足见这对恩爱夫妻的鹣鲽情深。客厅陈设简单又古雅,古木家具,藤背靠椅。墙上只挂两幅画,一幅是比利时友人阿乐先生所绘赠的油画《语堂先生画像》,另一幅是宋美龄女士绘赠的国画“兰花小品”。再看向阳的书房,窗明几净,整齐有序,顶天立地的三大架书橱,存放着先生所珍爱的两千余册中外书籍,据说属于“典藏”,来者不可随便翻阅,因为在林语堂心目中,“让书房成为一处未经探索过的新大陆”,是他布置书房的原则。宽大的一头沉写字台,同样纤尘不染,桌上只放着他生前使用过的放大镜、笔、文镇和几本参考书,别无杂物。那文镇上镌的是《不老歌》:“起得早,睡得好,七分饱,长跑跑,多笑笑,莫烦恼,天天忙,永不老。”难怪他活到耄耋,享年八十有二。
斋名“有不为”,曾有人解释为许多事他不屑于去做。其实,有所不为又有所为,才是林语堂的处世哲学和生活态度。他曾写道:“我们已经在这尘世上活下去,就必须把哲学由天堂带到地上来!”他所说的“带到地上来”的,是一种所谓“半玩世”哲学,即智慧的人绝不过于劳碌,要善于优游岁月,忙里偷闲,一半有名,一半无名,“动”“静”和谐,“百年苦乐半相参”。他自己则绝非“不为”的闲适之辈,且不说他一生著译的中英文作品达七八十种之多,令我慨叹良久的,是摆在“有不为斋”里的那部“明快打字机”――它的发明人正是语堂先生。他曾说过:“人生必有痴,必有偏好癖嗜。没有癖嗜的人,大半靠不住,而且就变为索然无味的不知趣的一个人了。”先生“痴”于“明快中文打字机”之研究,始自他1917年22岁时发表《汉字索引制》一文,此后,历经近三十年的琢磨试验,终于在1948年制造成功。这部打字机可以输入9万多个汉字,熟练者一分钟能打出50个字。它以首笔与尾笔输入,只需敲两键,在窗格上即显现同类上下形的8个字。再依字的顺序号码选择键入,便能打出所需要的汉字。林语堂发明的这部“明快打字机”,其原理运用于电报收发机、翻译机、传真机、电传打字电报机等资讯工具,并由神通电脑公司发展出“简捷输入法”。先生的此“痴迷”、此成果,无疑是中文资讯发展史上值得珍视的一页,能像有些人所说的他只是
“悠闲度日”,“东骗骗、西骗骗”么?
正是在这所“有不为”的雅舍,晚年林语堂“坐在明窗净几,一面抽烟,一面饮茗,清风徐来,鼻子里嗅嗅两下,胸部轩动,精神
焕发,文章由口中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念出,叫书记打出初稿”。他依照自己发明的“上下形检字法”和自己改良的“国语罗马字注音”,以6年的心血,孜孜??编纂完成了《林语堂当代汉英词典》,成为他写作生涯的“造极”之作。看来,栖居雅舍的林语堂并非一味作幽默性的清谈,而是挥洒自我,抒发心灵深处最真的一面。这也是他所说的可以享受的“生活的艺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