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茹 女,1952年生于石家庄,曾任《河北文学》、《长城》编辑、副主编,已出版、发表长篇小说4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篇。多篇小说获奖和被书刊转载。现在河北省作协创作室专业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插图:郭红松
又到了饭后散步的时候了,王艳敏不由地有些紧张。灵灵正在厨房刷碗,轻手轻脚的,几乎听不到声音。丈夫的目光一直盯在电视上,先是新闻联播,再是天气预报,再是焦点访谈,现在焦点访谈完了,他开始换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王艳敏看着丈夫,几乎是忍无可忍地喝道,刘明车,哪儿去?刘明车被吓了一跳,说,怎么了?王艳敏看看厨房那边,压低了嗓音说,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刘明车说,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灵灵吗?王艳敏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刘明车说,不就一个孩子吗,你也太……王艳敏一把拉了丈夫的手,按在自己的脉搏上,说,你摸摸,你摸摸!王艳敏的脉搏果然加快了许多,脸也有些红,像个发了烧的病人。刘明车叹了口气,说,你呀……王艳敏抢过去说,我是自作自受,我是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可谁知道她是这样的孩子啊。刘明车说,什么样的孩子你也不行的,我早说过。王艳敏说,我承认不行了,你就说该怎么办吧?刘明车沉吟半晌,终于答应第二天到村委会去一趟,看有没有可能把灵灵转给另外的人家。
灵灵是这村里田福的女儿,田福在灵灵三岁时遭车祸死了,只剩了灵灵和母亲艰难度日。可谁知雪上加霜,在今年灵灵刚过完十一岁生日时,母亲又因多日肝癌的折磨喝了农药。村委会为此发起了捐款救助活动,王艳敏正是在那次捐款仪式上宣布要收养灵灵的。其实要收养灵灵的不止王艳敏一家,但经村委会研究,最终还是在十几户人家中认定了王艳敏。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王艳敏拉起灵灵的手,无比自豪无比兴奋地向家走去。
王艳敏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天的情景,为了那数千双眼睛,她也有足够的信心把这孩子照看好。为此丈夫曾说她虚荣,她想虚荣就虚荣吧,只要高兴,虚荣一回也没什么不好。这辈子她只养了一个儿子,还远走高飞到国外去了,如今有这么个女儿在身边,还有个救助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可是,十几天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就如同丈夫当初说的那样,灵灵不是只小猫小狗,她是个孩子,孩子有时比大人还费心思呢。
费心思不怕,怕的是猜不透这孩子的心思。要说,灵灵倒蛮勤快的,小小年纪,早晨不用叫就起来了,起来就帮了擦地、抹桌子,有时还抱起扫帚刷刷地打扫院子,拦都拦不住。做饭的时候还帮了择菜,吃完饭帮了刷碗,谁要喝水了,一碗水会及时地端上来,谁要出门了,衣服会很快地递过来……头一两天,王艳敏高兴得合不拢嘴,心想还是女孩子,比她那小子强百倍千倍,那小子你说东他非往西,你让他扫院子他一定找个借口溜出去,你让他上学离家近些他偏偏要考到国外去……唉,这就是命,凭白地让她得个女儿,也算是老天开了眼吧。可是,再下去,王艳敏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这孩子腿脚是勤快,可嘴巴懒,问一句才肯说一句,不问就永远绷得紧紧的。她的眼睛很大,但也像嘴巴一样懒,总是藏在长长的眼睫毛里,难得抬起来看人。王艳敏是一心地想同她亲热起来,可在她的嘴巴和眼睛面前,热情也不由地减了一半。开始,王艳敏并没注意灵灵有双大眼睛,因为大眼睛被长长的发帘儿掩盖着。那发帘儿可真叫长,几乎都要跟她两侧的短发比齐了,王艳敏不由分说,从自个儿头上取下两个发卡就将那发帘儿卡上去了。她说,瞧瞧这大脑门儿,大眼睛,多神气,干嘛要捂着盖着?可她只上了趟厕所的工夫,就见那发帘又放下来了,她的两只发卡被冷落在了窗台上。她这个人,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惯了,见此状岂肯甘心,索性拿来剪刀,咔嚓嚓咔嚓嚓,几下就将发帘儿剪得秃兮兮的了。她记得灵灵挣扎了几下,暴露出来的大眼睛里还含了泪花,但她一点没在意,心想她是为她好,又不是害她。也不知是那剪刀闹的,还是这孩子天生就胆小,后来每回叫她一声灵灵,她竟会变颜变色地一激灵。干起活儿来也过分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怕着哪一个似的。没事干的时候,她便躲在为她准备的房间里,半天也不跨出房门一步。有时王艳敏一个人在她的房间外面走来走去的,编排着唤她出来的理由,倒把自个儿弄得紧张兮兮的。意识到紧张,王艳敏是又沮丧又气恼,她想,紧张什么,这是你自个儿的家,紧张什么啊你?
更让她气恼的,是每天晚饭后的散步,她多么希望拉了灵灵的手,在村人们的目光下走一走啊,那时,村人们的目光是羡慕的,赞叹的,有的或许还会说,瞧这母女俩,比亲的还要亲,也就是王艳敏了,挨个数数,哪个女人能比得了?可是,每回灵灵总是走在她身后或是左右尺把远的地方,她向灵灵伸出手去,灵灵便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有一次,她硬是将灵灵的手抓住了,她吃惊地感到,那小手满是汗水,却又凉津津的;手指纤细,却又有说不出的僵硬感。这孩子,她显然也紧张得很呢。但让她不平的,是有一次刘明车跟她们一路走,灵灵竟是乖乖地让刘明车拉了一路!后来她问丈夫,是你拉的她还是她拉的你?丈夫说,谁拉谁不是一样。她说,不一样。丈夫说,记不清了。她说,那她的手有汗没汗?丈夫说,没有啊。她说,僵不僵?丈夫说,不僵啊。她不由地苦笑道,我费心扒力的,到头来还不如你一个没心没肺的了。
正是七八月的热天气,人们吃完晚饭,太阳还在天边上露着半拉脸呢。这时候的太阳是红的,天上的云彩也是红的,照得地上走着的大人、孩子,有一种特别的喜庆的味道。村前是一条宽宽的柏油路,从这柏油路向西走上十里,是一座新修建的公园,从公园再向西走上十里,就是楼群林立的省城了。所以,看西边的太阳,也就看到西边的省城了,省城的楼群和红色的晚霞融在一起,就如同一幅令人迷醉的风景画。住在省城的人,有的还开了车,特意跑到这里来散步、纳凉,引得这村里的人,散步的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灵灵的事,刘明车终于说出了明确的办法,王艳敏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她立刻又想,刘明车该怎样跟村委会说这件事呢,他总不能说,因为他的老婆跟灵灵在一起会紧张吧?她问刘明车,刘明车也不知该怎么说,他说,反正人家孩子没什么错,孩子是好的。王艳敏说,那我是不好的了?刘明车说,也没人说你不好。王艳敏说,我看就是她不好,她干嘛要那么勤快呢?刘明车说,勤快有什么不好?王艳敏说,就说这刷碗,回回跟我抢,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们虐待她呢。刘明车说,你呀,她到底刚来几天,到底还是个孩子嘛。正说着,灵灵收拾完碗筷从厨房走了出来,两人立刻住了口。
现在,刘明车拉了灵灵,与王艳敏已走在村前的柏油路上了。
王艳敏走在刘明车的一侧。这回她没有去拉灵灵,反正灵灵要离开了,拉不拉的已没什么意义了。原本,她是不想带灵灵散步的,寻思路上也许能碰上村委会主任,顺便说了,早说这事就早了了,可没想到灵灵一定要跟了去,一说让她自个儿呆在家里,脸色儿都白了。王艳敏真是不明白这孩子,说她不亲近人吧,她却还这么赶大人的脚,说她喜欢跟人亲近吧,她又总钻在屋里躲着人,唉,什么样的孩子啊!
这时,她听到刘明车问灵灵,一人儿呆在家里,是不是害怕啊?灵灵点了点头。刘明车说,那一人儿呆在屋里,就不害怕了?灵灵怯怯地说,屋外有人就不怕。刘明车说,怕什么呢?灵灵没吱声。刘明车又问,灵灵,说实话,喜欢这个家吗?灵灵仍不吱声。刘明车说,是不喜欢?灵灵说,不是。刘明车说,那是喜欢?
王艳敏悄悄捏了丈夫一把,丈夫不理她,待灵灵点了头,竟又问道,要是喜欢,你是更喜欢叔叔呢,还是更喜欢婶婶呢?
王艳敏更重地捏了丈夫一把,刘明车仍不理她,又说,更喜欢叔叔吧?叔叔从没剪过你的头发帘儿,是不是?
这一回,王艳敏觉得心都被刘明车说得痛起来了,她想,真是个少心没肺的人啊。她看看前后,忍了又忍的,终于还是赌气停了脚步,与后面的一个女人搭话去了。
待王艳敏再跟上来,就见刘明车喜眉笑眼地看了她道,可惜了,有句好话你没听见。王艳敏冷笑了说,狗嘴里还能吐出好话来。刘明车说,不信你问灵灵,是吧灵灵?灵灵没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西边的太阳已全落下去了,只留了一片明艳的霞光,省城林立的楼群映在霞光里,就像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楼,美妙而又虚幻。散步的人愈来愈多了,多得将左面的车道都占满了,偶尔一辆车开过来,左车道的人就呼隆隆往右边挤。挤一次又挤一次的,王艳敏不知不觉地竟被挤到灵灵那边去了。有一刻,她还惊异地觉出,灵灵的小手已是在她的手里了,也不知谁拉的谁。小手汗津津的,又有些凉;手指纤细,又有些僵,王艳敏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只是将它攥得紧紧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刘明车也告诉她,那句她没听见的好话是灵灵说出来的,灵灵说,她更喜欢的是婶婶。
被灵灵的小手弄得有些犯晕的王艳敏,听到刘明车这话反而有些冷静下来了,她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看灵灵,又看看刘明车,心想,不是他又改了主意,撺掇灵灵来骗我的吧?
灵灵,你说实话,是不是叔叔教你说的?不是。那你喜欢婶婶什么?……说不出来了吧?婶婶……婶婶做饭好吃。还有呢?婶婶爱干净。这两条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村里没人能比婶婶。还有呢?……还有就是对婶婶的不喜欢了,是不是?……要么就是对婶婶的怕?……这一回,倒是刘明车悄悄地来捏王艳敏了,可王艳敏也不理他,仍看了灵灵追问,是不是?是不是怕婶婶?……说啊灵灵,怕婶婶什么?……
不说也好,那婶婶就替你说,你压根儿就不喜欢婶婶,可你又不想得罪叔叔,只好就照叔叔教的说。我知道你叔叔是个怕麻烦的人,他不想去找村委会了,可他怕麻烦我不怕麻烦,他不想找村委会我去找村委会,灵灵,还是对你说了吧,反正早晚要说的……刘明车你一边儿去,甭管我!灵灵,婶婶实在不能留你……哎哟,刘明车你干什么呀,疼死我了!
这时,王艳敏觉出,灵灵的手已从她的手里溜出去了,她低头去看,灵灵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她的心立时有些沉,莫非,她还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么?
而后,灵灵的另一只手也离开了刘明车,一双脚飞快地交替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前面散步的人群里了。
王艳敏听到刘明车说,你呀,说的都是什么呀!王艳敏不服地说,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像你们,还跟我玩儿虚的。刘明车说,谁跟你玩儿虚的了?王艳敏说,那灵灵说喜欢我,我怎么觉不出来呢?刘明车说,你当然觉不出来,你总那么盛气凌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王艳敏说,这就不对了,我要是盛气凌人,她怎么还会喜欢我呢?刘明车说,你以为人家的喜欢是什么,人家是说,这十几天里,你从没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过!王艳敏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嘴上却说,这有什么。刘明车说,是啊,我也说,这有什么,可她说,要是让她选择一所空院子和一伙歹徒,她宁愿选择一伙歹徒。王艳敏叫道,天啊。她忽然想起,自个儿小时候仿佛也有过这情景的,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却又难说出口的怕和孤独,何况,灵灵还是个失去双亲的孤儿……刘明车说,她本来就够怕了,你还又给她添了层怕。王艳敏说,她说了?说怕我了?刘明车说,不是你刚才跟她说的嘛。王艳敏说,那我就是她选择的那伙歹徒了。刘明车说,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王艳敏看着刘明车,忽然觉得她这男人,看起来少心没肺的,其实心里明镜似的呢。她问他,你说,想收养灵灵的那十几户,哪一户能做到不把她一个人丢在空院子里?刘明车摇摇头说,说不好。王艳敏说,我肯定,他们谁也做不到!
王艳敏不由分说地拉了刘明车的手,去追灵灵了。
一路上,不断地有人指给他们灵灵去的方向,也不断地有人询问,怎么了?灵灵怎么了?其间,还看到了村委会主任,村委会主任满脸的疑问,说,灵灵自个儿往前边去了,没事吧?刘明车急忙说,没事没事。王艳敏说,这下好了,一村的人都知道了。刘明车说,知道什么?王艳敏说,知道我们对灵灵不好呗。刘明车反问说,你对灵灵不好吗?王艳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仿佛第一次有些不敢肯定自个儿了。
愈走,前面散步的人愈少起来了,两人望穿双眼地看啊看,也见不到灵灵的影子。眼看西边的晚霞变成了浅灰色,又变成了黑灰色,眼看十里外的那座公园都在跟前了,王艳敏不由地就有些发慌,她说,这孩子,上哪儿去了呢?刘明车说,不会去了公园吧?王艳敏说,天都黑了,公园更是一所空院子,她怎么敢去?两人往远里看,除了几辆汽车和自行车,几乎都看不到步行的人了。王艳敏说,她不会寻了短见吧?刘明车说,不会,那么胆儿小的孩子。王艳敏说,正因为胆儿小才可能想不开呢。这么说着,她忍不住就朝过往的汽车底下瞧了又瞧的,仿佛灵灵当真钻了汽车似的。她还想,要是让她撞见,她会拼死救下灵灵来的,哪怕牺牲了自个儿呢。牺牲这词跳出来,让她吃了一惊,她不由地笑自个儿,对人家孩子好不好都不敢肯定,还牺牲呢。
公园门口已没什么人了,偶尔从里面走出个人来,王艳敏就盯了人家问,看没看见个小女孩儿?刘明车也问,公园里还有没有人?连问几个,人家都是一边摇头,一边就匆匆地走了。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去公园里看一看,哪怕有一个人在,也不是所空院子,灵灵就有在的可能。
走进去,天色显得更暗了,树木,绿地,亭榭,一切都加重了颜色,有的地方,都闪闪烁烁的亮起灯光来了。两人先是寻了暗地儿走,树丛边,石洞里,长廊下,仿佛随时都可能发现寻了短见的灵灵似的。一处又一处的,不见灵灵,倒见了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他们可真是亲热,身边咚咚咚的脚步声都不能将他们分开。两人看着,倒莫名地有些放心,这公园至少不是所空院子了。
穿过一片草地,越过一座假山,从假山下的一条小径,走进了一道长廊。他们知道,长廊的尽头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了。他们相互望望,一颗心禁不住又提了起来,寻这寻那的,这片湖水竟给忘了,而这湖水,最容易叫绝望的人一头扎进去呢!他们不由更加快了脚步,朝那尽头走去。
这长廊可真够长的,觉得到尽头了,其实不过是拐了个弯,还得走。这样也不知拐了几个弯,总算是望见尽头的湖水了。老远地,见那水边上还有灯光,灯光下影影绰绰的,还能听到一半句的话音、歌声。一会儿,忽然就有一首歌整齐地响起来了,“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是一支老歌,男女齐唱。他们早听说,有一支老年合唱团经常来这里排练,听歌儿听声儿,想必是那合唱团的人吧?
近了,果然是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灯光下,他们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前面一位老人,手拿了一卷报纸,铿锵有力地作着指挥。他们的前面,只有波光粼粼的湖水,不见一名观众;他们身后,则是青瓦红木的走廊,也不见一个人影。
此时的王艳敏和刘明车,都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疲惫,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一排长椅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倒意外地发现,离他们不远的一根粗大的廊柱的暗影里,仿佛有个瘦小的影子!他们不由地一跃而起,手拉了手跑到跟前,天啊,她不是灵灵还能是谁!灵灵,灵灵,还真是你啊!
灵灵显然没想到他们的到来,她的目光正集中在歌唱的老人们身上,一抹儿灯光映在了她脸的一侧,那脸上似还闪了喜兴的光泽。他们看到,她被他们的叫声吓得抖了一下,眼睛也睁得老大,仿佛一下从天上跌到了地上似的。
他们都有些愧疚地看着灵灵,但还是迫不急待地问她,要不要跟他们回去?他们听到灵灵怯怯地问道,回村委会吗?这让他们怔了一下,而后他们发誓般地连连摇头说,放心吧,咱们回家,叔叔婶婶这辈子都不会带你去村委会了!
老人们依然在歌唱,他们白发童颜,声如天籁。灵灵恋恋地望他们一会儿,终于还是跟了王艳敏和刘明车走了。
出了公园,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散步的人已没有几个了。离公园不远的路段,还有几盏路灯,再走,就不见什么光亮了。两边是黑黢黢的菜地,偶尔也有高出菜地许多的玉米地,风一吹,玉米叶子哗啦哗啦的。
开始,灵灵的两只手揣在裤兜里,独个儿走在王艳敏和刘明车的前面。后面的两个,有些小心翼翼地相跟着。走过一片玉米地时,灵灵的脚步忽然慢下来了,两人心头不由一喜,立刻跟了上去。灵灵这会儿便走在两人的中间了,但两只手仍坚持揣在裤兜里。这时的王艳敏,忽然觉得自个儿和刘明车十分地可怜,对这么个小女孩儿,他们竟是在害怕着了!转而又想,这灵灵,也许才更加地可怜,因为她的怕,远比他们要深重得多呢!
这么想着,王艳敏不由地鼻子一酸,眼泪都滚出来了。就在这时,一辆汽车迎面开过来,雪亮的车灯,一下子就将三人照亮了。三人眯了眼睛,都有种恐惧的躲闪不及的感觉。
汽车开过去了,周围重又暗下来了,三人却惊异地发现,他们的手,竟已是紧紧地拉在一起了!
就这样,他们一直走回村子,走到了家里。王艳敏觉出,灵灵的手仍有些汗津津的,仍有些发僵,但她已是很满足了,她甚至让自个儿想,这也许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呢,这样的孩子,谁说得清她的害怕和激动有什么分别呢? 2007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