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汇报、批公文、见来宾,新的一天从这里开始
早上8点,身着军装的吴孟超准时来到办公室。熟悉吴老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衣服就是军装,一年到头军装不离身。
吴老现任东方肝胆外科医院院长、东方肝胆外科研究所所长,医院所有公务都要向他请示汇报,大量文件等着他批阅。所以,只要他一进办公室,就不停地有人进出。年事已高的吴老精力充沛,忙起来简直不知疲倦。他思维敏捷,记忆力超人,安排过的工作落实与否、进展如何,都装在心里。而且,他对工作要求极高,谁漏过工作上的一个细节,他都会不经意似地指出来,让他儿子辈、孙子辈的部下脸红,这让所有人都不敢懈怠。
其间,他还要接待慕名求诊的病人。接待病人时,吴老会停下手中的工作,瞬间把注意力集中到病人身上。他说,病人来看病都不容易,宁可让自己人等,也不能让病人等。只要是找到他的病人,不论来头,他一概认真接待。从病史病情到生活细节,吴老会一项项问、一句句听、一遍遍解释,直到病人满意离去。吴老知道,很多病人都想请他这个“权威”诊断,所以每年都会安排时间举行义诊。义诊时,他会带领医院的精兵强将一起上阵,免费进行医疗咨询,遇到需要入院治疗的,他会指示弟子们立即收治,这让病人和家属感动不已。
送走病人,又有学生前来求教。对学生提出的问题,吴老常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学生该如何处理,逐步启发他们。最后,他才说出自己的处理意见。每每看到弟子们茅塞顿开的样子,吴老都特别开心。
做B超、看片子、上手术,他每天“累并快乐着”
时针指向9点。吴老要去B超室为预约的病人进行B超检查,为的是详细掌握病情,做好手术准备。
吴老说,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医生没有挑选和应付病人的权力,只有为他们解除病痛的义务。病人生病已经非常不幸了,作为医生,一定要设身处地地为病人着想,替病人算账。
在他做手术时,用的麻醉药和消炎药都是最普通的,结扎都是用手术线而不用专门的器械。平时,他要求医生不用高价抗生素,做检查时也尽量为病人省钱。如果做B超能解决问题,决不让病人去做CT或磁共振;如果外带的片子能够诊断清楚,也决不让病人再做第二次检查。
9点半,他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术专用眼镜,准备开始他一天中最辛苦也最快乐的工作――做手术。吴老有三副眼镜,一副平常戴、一副看书时戴、一副手术时戴。
吴老总是把手术室叫“开刀房”。一踏进“开刀房”的大门,他立即兴奋起来,微笑着和每个医生护士打招呼,连步子都变得灵活轻盈。一转眼,吴老看见一个年轻医生的手术服没有系好就要进入手术室,立即叫过来批评,年轻人被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从旁边走过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看得出“老爷子”在这里的威严。
吴老主刀的手术安排在手术室最里面的6号房,一路走过去,要经过另外的9个手术室。吴老往里走的时候,会踮着脚尖往每个手术室里瞄一眼,而里面的医生和护士,只要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两个大大的眼镜片”,就知道吴老已经进了手术室。所有的人都会倍加小心:他们知道,在“老爷子”面前出了不该出的错,“老爷子”是一点也不会给留面子的。
走进6号房,吴老先带着助手再次仔细观看挂在手术室墙壁上的片子,待心中有数后,才转身出门洗手。他的助手吴东副教授说:“这是吴老多年养成的习惯,手术前一定要对病人情况了然于心,他要求我们也这样做。”
吴老洗手时不紧不慢,但是非常仔细。几十年来,他都坚持这样做。他说,认真洗手是减少病人感染的重要手段,也是每个外科医生都应该遵守的基本原则。
再次走入手术室,吴老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服潇洒地穿上,戴上无菌的橡胶手套。这时候,他的动作仍和几十年前一样,看不出半点老态。
巡回护士早在主刀的位置放了一个类似方凳的铁质垫板,因为吴老的身高只有1米62,所以,他每次手术都要站在垫板上。
上台、开腹、探查、切除、打结、冲洗、缝合,吴老的每台手术都像电脑程序设计和控制的一样,没有一个多余动作。时而和风轻拂,时而骤雨疾风。不知不觉间,手术已经完成。
还有第二台手术等着他。短暂的休息期间,他走进手术室内的医生休息室,慢慢品味护士为他准备的茶水。这时候,其他进来休息的医生会很随便地和吴老聊天、开玩笑,而在平常,他们是没有这个胆量的。当然,也有年轻的医生进来喝一杯水就赶紧离开,他们对“老爷子”又敬又怕。
喝完茶,吴老再次走进手术室,开始下一台手术。
做完第二台手术,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并不急于休息,而是习惯性地到弟子们的手术台边去看一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手术室,冲个澡再去餐厅吃普通的手术餐。
问吴老饿不饿,他说:“几十年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再说了,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要有‘三功’――站功(能一站几个小时)、饿功(手术时能忍饥挨饿)和憋功(在手术台上绝不上厕所)。”
吴老常说:“只要拿得动手术刀,我就会一直站在手术台上,直到我倒下,也就算是光荣结束了。”
吃饭时,记者发现他吃得很少,且以素为主,还不停地往一起吃饭的医生护士碗里夹菜,一边夹一边说:“你们年轻,多吃点肉。”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3点,他急急忙忙穿上白大褂,要去参加院里的党委会。吴老说:“开会是最浪费时间的,但很多会不参加又不行。”
查病历、教弟子、看病人,兼备师者的严厉和医者的热诚
下午5点钟,他去查房。这是一个医生每天的必修课,吴老几十年都如此坚持,就连每个星期六的上午,他也在一间间病房里“转悠”。
吴老的查房以严格出名,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不怕他查房的,因为他问得太仔细、查得太认真,发现问题后“骂”得很凶。吴老常说,如果一个医生对病人不负责任,那就失去了做医生的基本资格。
协理医生童颖问他去哪个病区,吴老说去特需科13楼,他昨天为那里的一个晚期肝癌患者做了手术。童颖准备打电话给特需科病房,被吴老制止了,吴老说,不通知他们了,搞一个突然袭击。
来到13楼,吴老认真地翻着那位病人的病历,并不时向管床医生问这问那,看到写得不清楚的地方,他眉头一皱,随即盯着管床医生追问。管床医生早已是战战兢兢,小心回答吴老的提问。吴老丝毫不减严厉,告诉他应该清清楚楚地记录病人的情况,不能有一点懒惰。之后,吴老环视一周,对所有医生说:“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写病历是最能反映医生工作认真与否的,也是住院医生必备的素质!”
接着,吴老要去病房查看病人情况了。为了保持手的温度,查体时不让病人感到凉,他将双手插在了白大褂口袋里。
吴老走到病床前,一只手拉着病人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病人的额头上,感受病人的体温是否正常,同时笑容满面地俯下身子,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问完这些,他又示意虚弱的病人不要说话,转身问跟在身边的管床医生。他一边听管床医生的汇报,一边弯下腰看引流袋子里的液体量,当他觉得管床医生的回答和自己的检查结果相符时,不禁回身对管床医生赞许地点点头。查房结束时,他轻轻地为病人掖好被角,又一次拉着病人的手说:“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跟我们说。”他带着大家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关照管床医生注意事项,还不忘回头与病人挥手道别。
接着,他又到综合三科查房。
查完房,已经是下午6点钟了。吴老回到办公室,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一个小时后,他把没有看完的病人来信和需要审阅的论文一起装进大信封里,起身回家。
看新闻、读报纸、改论文,不知疲倦的他夜以继日
回到家,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吴佩煜教授在等他吃晚饭,而且早就把电视调到了《新闻联播》,因为这是吴老每天必看的节目。
吃完饭,他一边看电视,一边翻看当天的报纸。吴老看报纸看似一扫而过,实际上却很注意医药和科技方面的新闻。他经常在开会时引用报纸上的文字,尤其是关于国家大事和医德医风建设方面的资料。看完报纸,这个辛苦了一天的老人可能要打会儿盹。用他老伴的话说就是:老头子特别会休息――他能“听”着电视休息,更绝的是一上车就能睡着。
晚9点钟一到,“睡梦”中的吴老立即清醒起来,起身到书房,开始一天中纯文字的工作――处理信件、审改论文。
对病人的来信,吴老是一定要亲自拆阅、亲自处理的,他说,这是对病人的尊重。以前,他还经常亲笔给病人回信,现在虽然很少那样做,但每一封信他都会阅看,并交待秘书和协理医生认真处理,要么按他的意思回信,要么在电话里耐心解答病人提出的问题。对收到的感谢信,凡是感谢他自己的,他总是悄悄地放在一边,而凡是表扬其他医生护士的,他一定会在信封上写明:交宣传办,予以表扬。
处理完信件,吴老开始审阅学生的论文或科研选题。他对论文看得十分细致,哪怕是标点符号也不放过。而对于科研选题,吴老则有着医学大家的独到眼光,他常常能高瞻远瞩,以创新的角度引领学生探索。进入21世纪以来,他先后引领学生杨甲梅、周伟平和王红阳在肝癌手术的止血方法和肝癌预防的基础研究中取得创新性成果,获得上海市科技进步二等奖两项,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1项。
当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吴老还要思考他一手开创的中国肝胆外科的学科前景,还要思考他一手创办的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的发展规划。吴老说,要取得学科进步和医院发展,就要站在国际学科的前沿,在不断的创新中积累,并在不断的积累中创新!
这是85岁的吴孟超最平常的工作和生活,他一天天这样重复着,除了出差和开会。
作为中国肝胆外科开拓者,吴孟超院士已经85岁高龄,步入了他从事肝胆外科的第50个年头。50年来,他先后获得了国家最高科技奖、“模范医学专家”称号、陈家庚医学奖、何梁何利基金奖等30项荣誉。名,他不再缺少,钱,他从不渴望,按理说他可以激流勇退、安享晚年了。可是,吴孟超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永远的斗士,一个闲不住的人。
他说:“我已经80多了,可是身体还好,觉得还能为国家为军队为人民多做点事,让我干点事,比让我闲着强,我还想在有生之年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