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跃天衢,虎卧凤阙”,这是梁武帝对王羲之书法的高度评价。梁武帝运用龙虎之姿,形象地揭示了王书的特征,成了口口相传的名句。
如果分开来说道,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方面赞美王书的动感强烈,左轶绝尘
动态易于引起欣赏者的注意,譬如一个人狂跑呼号,平衡匀称感不在了,出现了奇怪的视觉效果。从书法的发展可以看到由静到动的过程。有人认为草书是以动为目的的,但是怀素的《小草千字文》展开草书的另一面,柔和恬淡,使人享受到了静美。
老子云:“静为躁君”,意即静是躁的主宰。安静的人写安静的字,静是一种境界。相比起来,静态的书法更如同一位娴静的淑女,一位参透沧桑的高人,一个心如秋空的隐者,眉宇安详,不动声色。急性的欣赏者在身边一晃而过,追逐热闹的表现手法,惟有细细品味、挖掘的欣赏者,能够驻足下来,由表相到内在,由平面到立体,爬梳勾沉,静中得益。
金文中不少名篇,如同它们的载体――青铜器的钟、鼎,敦实、憨厚、古朴地站立着。如《多友鼎铭》,在每一个字横平竖直的基础上,结合了弯曲、圆弧,使平衡中略有小变通。同时以敛约为主,看似疏朗,凝聚感又很鲜明。这样的作品让人想到了沉重、稳当,听到了深沉的金属之声。南朝的虞和称:“古质而今妍,数之常;爱妍而薄质,人之情。”可见前人已看到审美的偏颇?――质朴无华,不刻意表现,静态往往受到冷落。一定是有人把静理解为僵硬的物理空间间架。
把字写安静,反而比动更为不易。虞世南的《夫子庙堂碑》告诉了自唐代以后的欣赏者,什么叫做斯文、文雅。这件书法常读常新,足以使一个人心静气平。作品是很典型的横平竖直,甚至没有太强的个性,写得十分从容,外形柔和,内在遒劲。作品气息初看平淡,细看依旧平淡,斯文气度不是咄咄逼人,而是似有若无地飘散着。字态的安静不是一潭死水,更不是气韵壅
滞、沉闷,有活力在静态中潜行游弋,如微风徐来,细泽涓滴。
倡导学书从唐楷入手,也有求静的成分。元人虞集认为:“世道有升降。风气有盛衰,而文采随之。其辞平和而意深
长者,大抵皆盛世之音也。”效法唐代这一盛世的楷书,而不是随那些走入逼仄狭隘的小格局作品去“野战”、“狂驰”,是有深刻的含意的――培养起宁静的心态,这比什么都重要。
作品之静,反映了书法家一种美学理想的追求,一种人格风范的修炼。先动而后静的李叔同,就是逐渐达到弘一的境界的。李叔同学龙门造像一派,锋芒如矛戟森然。他出家了,成了弘一,字的气息随时日推移静了下来,静且空,散而淡,进入超脱尘俗之境,契合于青灯黄卷的空门修炼。故弘一书法可欣赏,无法学。
静态、静趣、静远这一类书法给了我们心灵补偿、抚慰,心绪止息空明,宛如见月。
真迹之憾
宋人米芾认为:“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后人在书论中也强调了这一点。他们的论点是书法家的共识――每一个人站在真迹前,古人笔墨神情历历在目,无不真切流露。
纸本有一个致命的短处,即经不起风吹雨打和展卷翻动。纸质的脆弱,使许多优秀作品成为绝响。
古人也意识到这一点,试图抢救。譬如让高手、摹写、临写、木刻、石刻。不管如何挽救,真迹不存,我们再也见不到如《兰亭序》了。而冯承素、虞世南、褚遂良的摹本、临本,严格地说,只是赝品,与真迹肯定有不小的审美距离,而木刻、石刻又逊色一筹。
一个刻字工匠能在多大程度上领悟书家笔意,这是一个疑问。再者,材质不同,在纸面上的浓淡枯润,在石刻中如何传达?有人就认为颜真卿楷书中捺笔的“燕尾”是工匠自以为是“加工”出来的,后人以此为范,也就以讹传讹。又如,汉碑隶书经千年风侵雨蚀,线条风化起伏不平,徒增了几分沧桑感,后人的临摹,也就失去了真实。
即便当今印刷技术精良,幸存的真迹得以印刷传播,也还是隔了一层。至于印刷拙劣,神形俱失者,审美趣味就全然破坏了。
我们的阅读、效仿遭遇了障碍。我们在阅读中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接近了古代书法的真情真趣,或者对于原作的含意已经曲解?
纸墨相发,气象万千。很细微的趣味,也会流露出纸面上。同样,纤毫之末的精彩,也逃不出欣赏者的眼力,这些,石刻都显得无能为力。
现在,我们见到古人真迹的机会很小,甚至,博物馆也是以仿品应对观者。无奈,我们只能借助石刻。
石刻书法的优点是寿命的漫长,千百年来保护好的石刻,宛如新造。但是再精工的刻手,也不能绝对展示原作的形态,尤其是笔走龙蛇的草书,形态上的差异就很明显。当代书法碑林众多,刻手缺乏古代刻手细细雕琢的耐心,以电刻刀下手,速度快了,质量粗了,对于后人的理解,又是一道障碍。神采是书法作品的关键,到了工匠手上,领悟的差距、凿刻的断续,神采灰飞烟灭。相比之下,印刷品要胜石刻一筹。
无缘直面古人真迹令人遗憾,面对摹本临本以及石刻,我们雾里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