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一部好的通俗小说,应该像所谓“纯文学”“雅文学”一样,要有自己的美学取向。在通俗中蕴含有不通俗的东西。美国叙述学大师华莱士・马丁说过,小说是对不存在之物的言及。就是说,小说是词与物之间的错位。那么,从这个角度说,通俗小说的叙述基本是“对位”的,它所叙述的现实就完全是“说书人”的现实。
黄世明的《关东过客》(春风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寄到的时候,我刚刚读过土耳其作家帕穆克的获奖小说《我的名字叫红》。它既雅致又很通俗,几乎聚集了所有的小说元素。仔细想,帕穆克小说的成功,就在于他解决了两个问题:想象力和语言对现实或历史的穿越。而我们的小说,往往缺少故事背后的东西,缺乏想象与内在精神的灵动,写得太“实”、过于黏着生活。无论写什么,怎么写,我们还是期待叙述后面有一个精神性的东西或存在,以此作为小说的支撑点。这恰恰是我们许多通俗小说所缺乏的。我感到,《关东过客》注意到了这一点,它试图通过对近现代“闯关东人”的传奇生活的细腻描绘,抚摸远去的历史的烟尘,找寻具有方向感和历史感的情感内涵与精神力量。
无疑,这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说。因为通俗,因为传奇,所以使得这部小说的写作很轻松,没有任何意识形态规约下的写作惯性。就是说,小说没有刻意地去寻找什么意义,赋予故事人物什么历史使命与重任,而是自然地呈现人物的喜怒哀乐、生死歌哭。所以,我们的阅读也就异常地轻松,没有审美以外的负担。应该说,黄世明的写作是与一段历史的一次碰撞,而且碰撞出了火花。他向我们展示了“闯关东人”在东北的一段复杂多变的历史过程,那个时代“闯关东人”的精神状态和历史面目。小说表现了很丰富的内容,写了日伪、满、汉、朝鲜、清末遗老、关东流民,写了那个时期的民间、风情、民俗,政治、经济、文化。一些民间生活形态、民俗形态写得非常细腻。尽管时代氛围有意被淡化,但还是对历史资源的一种接近,一种真实的运用。我感觉到,他是想以一种传奇的方式写出一段历史,一段历史生活的自然形态。尽管在这样的小说范式中不可能产生超越历史形态的叙述,但作者还是在努力生活化地进行历史的讲述。所以说,这是一部很“民间”的小说。这里也蕴藏着作者相当宏大的叙事气魄和信心。以我有限的阅读,我想,迄今还没有一部小说像《关东过客》这样如此宏阔地写出了“闯关东人”的真实生活。
还有,这部小说不仅具备了许多通俗小说缺少的元素,而且努力地越过故事情节层面,写好人物。主要是故事、人物传奇、神奇而不离奇,故事的巧合、悬念、可靠性、人物的命运化,是合乎情理的,小说的背景也相当清楚,所有的人物都很具体、很鲜明。几个主要人物,慕雨潇、花小尤、南时顺,还有那个太监阿古,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特别是慕雨潇,是“众声喧哗”中的一个复杂人物。他与几乎所有的人物构成一种对话关系。他的豪气、江湖气以及人性的黑暗集于一身,是非常多元化的一个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慕雨潇的复杂人性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他的“侠气”和骨气的神奇与传奇,也注定了他的悲剧性。其实一部小说,无论是雅是俗,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有没有过目不忘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令人难忘的。另外,小说还有意写了一个“黄花寨”,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乌托邦”的存在,只是很可惜没有将其与慕雨潇的英雄或者理想抱负联系起来。小说的叙述结构厚重扎实。小说中主要有几条清晰的叙述链条:一条是慕雨潇与南时顺的具有民族气节的角斗;一条是慕雨潇和花小尤的情感线;再一条是关老爷、花小尤、大肚蝈蝈为“二人转”和“满汉全席”的推广、光大的努力,发展东北文化的一条线。小说极力“展示”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东北错综复杂的历史现实。几条线聚合成一个浑然一体的现实存在结构。“老关东”这个叙述人的角色行使着他应有的叙述功能。作为一个年轻的“闯关东人”的形象,虽显得有些单薄,但还是寄予了作者对民族的自信心,由他来“讲述”这一段历史,使得整个小说结构充满了活力。
如果说,《关东过客》的叙述富于激情,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就是作者对叙述语言的重视。小说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都竭力追求“原生态”,“原汁原味”地去写,努力摆脱通俗小说传统的叙述惯性,避免了日常化语言对作家的想象力和艺术表现力的限制。
《关东过客》这部小说是作者“闯关东百年长卷”之一,我们期待他后面的写作更为精彩,更富有创造性,成为“闯关东人”这一历史存在的精神、文化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