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归祖国10周年的日子愈近,我愈加思念杨善深先生。
在我所在的城市珠海市的大海边,有一棵高大的连理双树干木棉树。它挺拔伟岸,枝干伸向隔海的香港。这是一株专为杨善深植下的大树。我伫立树旁,凝望大海,思绪难抑。
杨善深,当代中国画坛巨擘,与赵少昂、黎雄才、关山月并称为“岭南画派四大家”
闻此噩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前的3月底,我刚刚陪同先生到肇庆游七星岩,登鼎湖山,先生健步拾级而上,步履轻捷,沿途即景写生,谈笑风生,毫无倦意。我心里暗想,九十多岁的老人,耳聪目明,腿灵腰直,思维敏捷,活到一百岁绝对没问题,想不到一个月后先生却突然驾鹤西去了,令人难以承受!
回溯2002年4月,我陪同先生从珠海香洲到外伶仃岛,再到担杆岛,航程50海里。先生乘舟破浪,如履平地,成为迄今为止以九十岁高龄敢去担杆岛的第一人,岛上的渔民非常欢迎他的到来。老人不停地写生,惊涛拍岸、精灵的猴子、枯藤古树、硕大的鱼虾,无所不写。渔民们的纯朴真诚、豪爽好客,亦深深感动着先生。他满怀激情,挥毫写下了古拙苍劲的书法对联:“万山经古远,南海悟怀宽”。
杨善深先生一生游历甚广,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他以写生为基础,师法自然。他在自己的画室“春风草堂”悬挂自书的对联:“人是人非都不管,花开花落自关心”。数十寒暑,他于草堂设帐授徒,桃李遍及海内外。
先生心无旁骛地从事绘画事业超过七十年:13岁时开始临摹古画,1933年21岁时结识岭南画派的开创者高剑父,从此展开了一段悠长的亦师亦友关系。1936年23岁时赴日本留学,1938年归国,在此后60多年的绘事中,他根植于中国画的传统土壤,吸取东洋画风和西洋画法的养分,多路向探索,日臻成熟,于山水、人物、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无所不能,蔚成大家。先生早在1940年28岁时,赴新加坡及南洋各地举行画展,邂逅徐悲鸿于新加坡,合作绘画多帧。徐悲鸿在《赠杨君善深序》中写道:“杨君善深,粤人,最工写花鸟……”1951年张大千读《徐悲鸿赠杨善深序》后题跋曰:“读悲鸿赠善深道兄此序,知善深兄造诣之深,根源所自……善深兄卓然自成家法,又非居氏昆季所能方拟,惜不得与悲鸿共赏之也。”一代国学大师饶宗颐于2004年在杨善深先生骤然离世时写道:“善深先生肯定是当代的绘画大师,而他所写的走兽禽鸟,不单在今日可称独步,即使在古人之中,亦难数出几个有这样的造诣。”由此可见杨善深先生在中国当代画坛中的崇高地位。
先生一生热爱艺术,更热爱祖国。他曾先后向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番禺宝墨园捐赠自己的作品共四百多幅。2002年,他把一幅长8米、高2.5米的《万古长青图》献给北京人民大会堂,悬挂在大会堂的西门。2004年,他又把一幅长3.6米、高1.5米的《竹报平安图》献给中南海。
正当先生老骥伏枥、硕果累累的时候,想不到他却遽然仙逝。先生那儒雅的身影,仙风道骨的风度,在我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给先生做点什么呢?我要了却先生生前的一点心愿。于是,我和霍宗杰先生以及杨善深先生的后人,在与香港隔海相望的珠海九洲港岸边,为先生种下一行20株两米多高的木棉树,还特地移植了一株两层楼高的双树干连理的大木棉树,以告先生的在天之灵。
3年过去了,大木棉树更高了,小木棉树更茁壮了。我来到大木棉树下,独自徘徊,海风轻轻地吹,涛声依旧,礁石无语,然先生已逝,不觉怅然。春风草堂安在?春风何时拂我?拂我何时春风?往日,我常扣春风草堂之门,常得先生之教诲,常沐春风之雨露,幸视为忘年之交,受益匪浅。先生曾赐我一幅《白荷花图》,并深情地对我说:“此非应酬之作。”我深知先生的良苦用心,
不仅赐我以画,还教我做人。我仰望着那伟岸挺拔的木棉树,它已经长至三层楼高了,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那是一株奇特少见的木棉树。另外那一行20株的小
木棉树也长至3米多高了。“怅望千秋一洒泪”,突然我眼前一亮,那株大木棉两株连理的硕大树干,岂不是一株代表着先生的高尚人格,另一株代表着先生的高超画艺?天无私覆,地无私载,风无私沐。沐浴着清爽的海风,那一行小木棉更是勃勃生机,青翠欲滴,摇曳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