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鄂伦春是十分艰难的,并不是因为道路上的遥远。
冬天,并不是因为道路上的风雪;夏天,并不是因为道路上的泥泞。
昨天,他们还在原始森林背枪打猎,那一双使惯了猎枪的手还会使用锄头。
今天,他们却成为土地的主人。
你想了解他们吗?那就从远古走来的歌谣中听吧。
篝火在熄灭的时候,而它还在燃烧。
――这盛开在猎乡中的梦花,这盛开在降冬中的梦的花絮。
当几千年的篝火在林中渐渐熄灭,有许多的猎人还没有起床,他们在梦中依然与马鹿赛跑,与黑熊搏斗。
我是年轻的莫日根那依耶,天天狩猎在高山丛林中,那依耶……露水闪光银光,那依耶……林中的小鸟轻鸣,那依耶……
这穿越时空的歌谣不知从何时唱起,但他们已经意识自己该唱到何时。
现代人不要小看这悠久的大岭歌谣,它是历史的哺育之母和教育之父,是文明在儿童时代的培训基地,今后仍然会地久天长。
一只独行的大雁由天而降,这种死亡之前的最动人心肺的啜泣,感天动地,像支古歌一样穿越时空,却令现代人无法穿越。
大岭歌谣并非从零开始,并非由天而降。
喜欢山岭的鄂伦春人、喜欢土地的鄂伦春人、喜欢经济的鄂伦春人是这个民族最复杂的思维方式,同时又是三代人的三次跨越。
喜欢打猎的不喜欢种地,喜欢种地的中年人却依然热恋山岭,他们只能在百般的无奈中迈向他们并不熟悉的领地,又在百般无奈中迈出了极艰难的一大步。
他们的后代既不肯像他们的爷爷,在密不透风的林间与野兽叫劲,更不愿意学习他们父辈的那种执着,那种面对黑土,举天长叹的生活方式。
祖辈们讲过的故事,他们早已听不下去,祖辈们教他们唱惯的山歌,他们早已换了曲调。
流行色成为当今猎民村里的一道风景。无助的老人们摇头之后,还是摇头!
三代鄂伦春人之间相隔三座大山,如今他们谁也不能走进谁。
走进鄂伦春,并不是因为道路上的遥远,更不是因为路途的泥泞,而是因为思想意识的复杂和文化底蕴的深厚。
鹿胎膏仅在一夜之间成为一块,无数首歌却在几千年成为一首。
厚重的艺术天赋,古老的表达方式,漫长的张力……加上鄂伦春男人深沉憨厚,以及鄂伦春女人的热烈和能干。这就是鄂伦春人自己酿造出来的大岭歌谣。
深沉憨厚的男人一旦被女人的桦树皮点燃,那就会烧遍整个森林。
性格决定了鄂伦春男人的处事方式;性格更决定了鄂伦春男人的悲剧命运。
鄂伦春猎人的命运给鄂伦春部落这些能干、好强的女人真正带来的是悲剧。
这首不知从何唱起,还将唱到何时的古歌简直就是作为大自然之子的一曲举世无双的绝唱!
惊天地、泣鬼神,当属大岭歌谣。
一只孤雁在远方凄凉地叫着,它的怀中揣满了飞翔的速度。
孤独的大雁飞得越高,难以忍耐的苍凉就越会使它渴望阳光,更期盼温暖。
冰雪覆盖的时候,它们需要一团篝火取暖;暗夜无边的时候,它们需要一点星光取暖;前途茫茫的时候,它们利用路标取暖。
放下猎枪的大兴安岭骏马的子孙们,当你们从高高的大兴安岭走下来,留下一些勇敢给自己取暖,留下一些正直给自己取暖,留下一些自信给自己取暖,留下一些真诚给自己取暖,留下一首在原始大森林里带回来的惟一歌谣,揣进怀里为自己取暖吧。
蒙古人有自己的长调,唱出了草原的风情。鄂伦春人的长调唱出了兴安岭的绵延和粗犷。
如果说蒙古长调由于亘古不变的坦诚和辽远的地平线而使它传扬得更远,更长久,那么,鄂伦春长调却由于密封的阻隔而走向高远,穿越时空。它从大岭起程,穿越永远,一代人又一代人经久不息的执着,无名无姓,我善意地将其称为大岭歌谣。
这是一个耐寒的民族发明的一曲耐寒的大调,犹似汉族人的黄钟大吕。
面对寒冷,篝火需要大岭歌谣才能点亮;走进暗夜,星光需要大岭歌谣才能拨开心头云雾而闪亮;陷入迷惘,路标需要大岭歌谣才能将前途的道路指明。
醒来的鄂伦春人已经走出很远。沉眠的猎人在梦中还未醒来。
太阳也许明天才会升起。那么,就让我们点燃勇敢、正直、自信、真诚的大岭歌谣,围炉取暖,高吟大岭歌谣,照耀明天。
无人喝彩的人生,那只习惯于繁花锦簇的春天的生命该如何度过这群花凋零的冬天呢?那些被众星捧月般拥戴和欢呼的人们又怎能经受这孤独和冷落呢?
孤独和痛苦的斜乍柱驰骋着生命的张力和弹性,更让鄂伦春人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硬度和精神的韧性。
廉价的掌声和无端的喝彩总是让陶醉其中的人们放慢了快行的脚步。
那些一心埋头赶路的鄂伦春人纵然忽略沿途许多美丽的风景,却能明晓自己的每一步将举步迈向何处。
喝彩之于他们,反能成为大煞风景的惊扰。
黎明并不是因鸡鸣才到来,鲜花并不是因赞美才芬芳。鄂伦春人面对着这个世界,无人喝彩,依然昂扬向前。
没有掌声,他们一样虔诚也高举这感天动地的大岭歌谣。
大岭歌谣唱起来,你是五个指头的鲜艳的花瓣呢!为了这山岭的芬芳,我将这花朵的手臂高高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