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冰立雪（油画）窦鸿
战车就要出发了。
五月红土地的夜晚，蛙声如鼓，似乎在演奏一曲“十面埋伏
趁着夜暗，某新型导弹旅两个营数十台发射车，迅速开上铁路转运平板。导弹旅长谢兴凤大校，最后一次从战车前巡查而过，战车的固定很到位，他满意地点点头，对参谋长夏小平说，集合部队！
谢兴凤环顾出征的官兵，个个威武如雕像。仍旧是平时讲话时的干练：“同志们就要出发了，这次军事对抗演习非同寻常。我希望按实战的要求，用多年军事斗争准备的成果，向祖国和人民证明，我们是一支真正的雄风劲旅。”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雄浑的誓言穿透夏夜的深邃，震颤山河。导弹军列如一条巨鲸徐徐驶离站台，犁开苍茫，一路向西，朝空阔无边的戈壁荒原疾驰而去，传来一路铿锵。
每年转战南北秣马砺剑，都是为了这一天。和平年代的军人，注定要在沙场练兵的等待中老去。但是，谢兴凤和他所率这支导弹劲旅，却将战争的目光，时刻投向了那片并不平静的海天。
军事斗争准备工作无论完成过多少次，都要当作第一次来做
起床号划破拂晓前的寂静，朝霞冉冉，浮成一片红云。
太阳照常升起。2001年1月22日，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是对于谢兴凤和导弹劲旅的官兵，却是新的一页开始。数千名官兵列队在国旗之下，蓦然发现，队列中央跨列的不再是站姿笔挺高挑帅气的旅长高津，而是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魁梧敦实的副旅长谢兴凤了。
值班员跑步过去向他报告：“旅长同志，全旅集合完毕，请指示！”
谢兴凤就从这一刻履任新职。第一次以旅长的身份站在绿色方阵前，环顾英雄之旅如山岳似城垛兀立于前，他没有发表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一如过去那样低调：“每个新官上任都喜欢烧三把火，我恰恰相反，今天不谈踢头三脚的事。我是第四任旅长，前三任旅长治军，可谓各有千秋，一任一个特点，一届一幕辉煌。都是旅里的宝贵财富，更是我的参照坐标。部队未来方向已定，我就做一点补缺拾漏的工作，带领大家，把步子迈得稳一点，把工作做得实一点，不负军委首长和二炮党委对我们的厚爱和关怀。”
语气低调，却博得全旅官兵的一阵热烈掌声。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一支新型导弹部队一经成军，便担当先锋。东海发射导弹，惊雷蹈海，震撼世界，蛰伏绿色莽林，战争的睿眸始终盯着那片波涛汹涌的海天，成为二炮历史上第一个一等功旅，赢得一片荣光。班子交接之时，基地司令员杨业功驱车赶来，对自己的老部下，多了几分严肃：“部队发展到这一步，你接过旅长这一棒，既是幸运，更是挑战。我送你一句话，这个单位不是保出来的，而是干出来的。”
谢兴凤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比谁都清醒，部队长期处于高度紧张战斗状况，有的基础性工作未及去做。盛名之下，仍有短板，夯实基础，尚需时日。
三个月后，在砺剑军事行动中的一场虚惊，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那是一个雨雾连绵的夜晚，随着三颗红色信号弹拖着光曳，落入山坳，长长的发射导弹车队昂然驶过，沉寂的山林颤抖了。四营零号指挥夏正新所率的发射车在黑夜中迤逦而行，准时抵达作战阵地的路边，待机进行火力突击。
谢兴凤从旅指挥车看到了每一辆发射战车的方位。这时，四营零号手夏正新跳下发射战车，沿车检查了一趟，司机停的很到位，不影响地方车辆通行，路基下边十几米处有一个水塘，在夜色中跳荡清波。――然而，仅仅是过了一刻钟，司机突然发现车体缓缓倾斜，他惊呼排长大事不妙。夏正新和司机跳下车来，顿时惊呆了：路基坍塌，靠路边的两个轮子悬空，发射车偏移了十几度。
听到报告，谢兴凤的心往下一沉，驱车赶往四营阵地路上，发出了一系列抢险的指令。到现场一看，谢兴凤惊出一身冷汗，他清楚知道从这一刻起，一旅之长的“顶戴”已经系在这台发射车上，价值数千万的战车和导弹武器，如果真的倾斜掉进了水塘，自己前途也就陷进去了。
导弹司令杨业功闻讯从指挥所赶来了，一夜未眠，指挥抢险。天亮时分，发射车终于吊到了路中央，毫发未损，谢兴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是一直沉默的杨业功终于发作了，第一次对自己的老部下不留半点情面：“谢兴凤，我告诉你，虽然这次装备未受损，钱花得也不多，但要作为事故看待，从中说明你们的基础不牢。”
谢兴凤的脸红了，点头道：“司令员放心，这笔账我认，我会铭记一生。”
砺剑行动结束回到大本营，谢兴凤带领全旅官兵展开大反思。从发射单元、单车、单装、单兵抓起，每个发射单元、每台发射车、每个发射号手，一个一个地过，一人一人地考，一台一台地查，从理论到操作，整整学了九个月，考了九个月，训了九个月，终于抓出了新气象，考出了新状态，训出了好本领。
真正考核和检验的时刻到了。次年五月，二炮首长决定对这支导弹劲旅进行全方位的训发考核。全旅携带着所有发射单元，乘铁路专列跨战区拉动，到数千里之外的北国林莽中进行训练发射。
在考核的预备会上，谢兴凤已经底气十足了：“请从登车那一刻考起，吃住藏打行，一路出科目出情况，一路考着走。”
“好！有谢旅长这句话，我们就不手软啦。”机关通过协调，增加了空中侦察手段，从这支神秘之旅悄然消失在南国大地的子夜时分，就开始追踪，可是谢兴凤所率部队却将十八般隐藏伪装术全都用上，一个又一个庞大的战车行动，由南到北，横穿华夏腹地，越过千山万水，盘旋在天空中的猎鹰天眼，居然没有抓到一张图片。
这是一个奇迹！首长喟然而叹。
到了最后发射考核阶段，谢兴凤又一次站出来，再次要求难度加码，所有发射单元随机抽点。
机关和专家们多少有点担心，说，谢旅长，你有这个把握吗？谢兴凤像换了一个人，咬钉嚼铁地吐出三个字：“没问题！”
正准备随机抽点时，谢兴凤又说，且慢，为了保证抽点的公正和透明，我们奉上全旅官兵的花名册，每个发射单元的号手，都在发射车前照一张合影，全部输入电脑，结果出来了，可以进行比对。
这一刻，人们对谢兴凤的谦虚刮目相看了。
抽点的气氛多少有一点吊诡，似乎在跟这支导弹劲旅开玩笑。随机抽点的结果让人瞠目结舌：当谢兴凤的键盘敲下，滚动定格在屏幕上的是四营和六营的两个发射架，从未打过导弹。有的号手仅入伍一年，指挥零号手竟是刚毕业不久的地方大学生。
这回真轮到领导担心了。有人说，老谢，为确保万一，个别人可以换一下。
谢兴凤说不！语辞诚恳：“这是打仗，坚决不能换，只要换一个人，这支部队的作风就垮了，以后做什么都是假的，干什么都没有正经了。”
上苍似乎有意要考验这支部队，那天，所有发射单元向发射阵地挺进，导弹昂然向天，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谢兴凤询问气象专家，什么时侯有发射窗口，说半个小时以后。10分钟、20分钟过去了，暴雨仍然下个不停，到了30分钟，雨渐渐地小了，厚厚的云罅中裂出几缕光芒，谢兴凤朝着对讲机果断地下达了发射命令：“100号，10分钟准备！”。
时间似乎凝固了，导弹发射进入最后三分钟准备，每个人的心头仿佛都有一个秒表在咔嚓咔嚓地响。
随着“点火”的口令在山谷里回响，两发乳白色的导弹相隔20秒，从亭亭白桦林中腾空而起，如两只白鹤，天际而舞，拖着美丽的弧线，在万里云天上留下了一道壮美的轨迹。
一支和平年代敢亮短板的部队，才能最终赢得战争
首长就坐在对面。
湿润的海风从窗子里吹了进来，谢兴凤觉得有点热。该涨潮了。一湾海水拍打着东南沿海这座美丽的城市，虽有暗潮涌动，却撼动不了坐在这间会议室剑胆琴心的中国军人。
谢兴凤不止一次在旅里见过首长了，环顾左右，基地、集团军的首长坐在其中，神情肃穆，他反倒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紧张。
轮到自己汇报了。话题自然围绕着军事斗争准备展开。新型号导弹旅的人员素质、装备状况、训练发射、作战方案，谢兴凤一一说来，讲话平白明了，干脆利落。首长不时伏案记录，听到激昂处，投来欣赏的目光。
话题突然停顿在作战洞库的启封时间上。首长搁下手中的笔，抬头询问：“谢旅长，从启封到使用需要多少时间？”
谢兴凤没有一刻犹豫，脱口而出自己部队所用的时间。首长悚然一惊，摇了摇头：“不可能，哪需要这么长时间。”谢兴凤仍然敢讲诤言：“首长，这个时间能搞完就不错了。”满堂愕然。
首长将信将疑，目光落在了谢兴凤的同事，某新型号导弹旅旅长身上，期冀能得到应证的答案：“你们的启封需要多少时间？”
那个旅长说出了另一个时间，未加思索，或者早已谋定于心。谢兴凤针锋相对，说：“不可能！”满堂哗然。两个旅长说得截然不同。会议室里湿润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首长看了看两个旅长，刚毅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早已长缨在手，洞察秋毫。
散会了，铿锵步履走出会议室，素来春风大雅、和睦可亲的谢兴凤脸色胀得通红，朝着那个旅长大声道：“老兄，和平年代吹大牛，战时可是要丢脑袋的啊！”那位旅长显得有几分尴尬，说老弟啊，我这句话也并非空穴来风，我有预备役部队帮忙，你没有啊。
“对不起，老大哥，我误会你啦！”谢兴凤说。然而，一位随首长而来的大校很不高兴，说你们也太实了。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谢兴凤仰天长叹，说，打战就得实啊，这时候不讲实话，更待何时。首长手中握有战时的千军万马指挥决策权，我们说了假话，就会影响首长的决心。如果我们这个时候隐瞒了真情，报了浮夸的数字，战时就会按这个时间节点让我们进行待机准备，时间不够，自乱阵脚，造成官兵流血牺牲，贻误战机，那可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啊。
那天傍晚，浪击东南，天幕一片血色黄昏，海风静静地吹，浪花悄然拍打着一个导弹旅长心中的忧患。在大洋彼岸那个世界上最强的军事大国，曾多次进行军事演习和军棋推演，拟定都是红方胜利，而以蓝方的失败告终。战争之剑悬在军人头上，一支在和平年代敢亮短板的部队，才能真正赢得战争胜利，才是一支有希望的军队。
一幕幕往事如脚下的惊涛，奔涌而来。谢兴凤记得世纪之初的一场重大演习，三军将士竞风流，高科技武器装备纷纷亮相长城脚下。军委主席要前来观看演习。新型号导弹旅作为二炮唯一一支实弹发射的参演部队，分赴两个战场。此时，谢兴凤刚从参谋长提为副旅长不到百天，带两个营到东北莽林进行实弹发射，远程影像传输接到参演中心。
部队临登车前，基地司令员杨业功亲自来为官兵壮行。他拍了拍谢兴凤的肩膀说：“兴凤啊，这是二炮部队第一次在白天发射实弹，你是现场指挥，虽然你们在军委主席面前露面只有十分钟，但要将我们新型号导弹旅近十年苦功拿出来，一剑连荣辱，一发定军威啊。”
谢兴凤默默点了点头。
杨业功仰望远天，壮怀激烈：“有的兄弟单位领导对我说，你们二炮胆真大，敢玩真的。万一打砸了，不是在首长面前丢脸吗？我说，我们是打仗的部队，就要真演，而不是假演。就算打砸了，将我这顶司令员的乌纱帽搭进去，这个风险也得冒啊。”
听着司令员的话，谢兴凤心中涌起一阵壮烈的感动：“请司令员放心！我们会确保万无一失的！”
沙场秋点兵。随着军委主席驱车而来，军事大演习徐徐拉开了帷幕。那天上午天公不作美，大风起兮，尘土飞扬，但是陆海空三军部队却竞显风流，气吞山河。
轮到第二炮兵方阵出场了。电视画面切到了秋染青山、白桦如金的发射场，两枚乳白色的东风导弹矗立在发射车上，青锷傲然苍穹。谢兴凤下达口令：“100号，10分钟准备！”
“100号明白，10分钟准备！”
新型导弹旅发射单元号手精心指挥和操作的雄姿，通过远程电视传输，展现在三军统帅眼前。
“100号，启动伺服机构。”“100号明白，启动伺服机构。”口令洪亮清脆雄浑有力，让古城下的南口为之一振。发射进入倒计时：10、9、8、7、6、5、4、3、2、1,“点火！”
两枚乳白色的东风导弹相隔20秒，从秋山林中冲天而起，如一只浴火凤凰，鸣啸苍穹，数分钟后，准确命中目标。
军委主席带头鼓起掌来，脸上的凝重舒展了，掠过一丝微笑，扭头问二炮主管作战训练的首长，如果战争现在就打响，你们行吗？
“只待主席一声令下！”坚定的回答。
坐在杨业功司令旁边的一位将军未免狐疑，问道，杨司令，你们这是真发射，还是放录像？
杨业功笑了：“当然是实弹发射！”
未来战争的标准，就是检验应急任务的标准
莽林里的冬天烟雨飘渺，成天雨雾蒙蒙的。
再过两天，便是2004年的元旦了。那天上午，旅指挥所的铃声尖啸着响起，高秀仁参谋长传达二炮首长的指示，要将最好的装备给最好的部队，部队马上撤场，去换某新型号导弹武器，从接到新武器到形成作战能力，这个时间节点一定要卡死。有什么困难吗？“没有！”“好！这可是要经过战争检验的！”“放心，参谋长，军中无戏言。”
搁下电话，谢兴凤立即将副旅长李天、发射一营营长施湘阳叫了过来，说，又有新的应急任务，部队临阵换枪。你们今晚就带部队过去。
李天、施湘阳衔命而去。随后，他又拨通了仍然在二炮指挥学院中级培养班上学的参谋长夏小平的电话，有重要军事任务，马上向学院请假，立即归队。
整整忙碌了一天，将撤场的事情处理妥了，天色渐渐黑下来，谢兴凤的脑子又开始高度旋转起来。翌日，他立即派人赶赴北京，请来十几名专家分头给官兵上课。他也夹着专业学习本去听。短短半个月，换装的发射官兵便从武器的设计源头上弄清了新型号导弹与换型武器的异同、设计理论和操作方法。
时间节点一天天临近了，但是按照新的要求，战斗部按照时间节点无法完成任务。
“绝对不行！”谢兴凤将副旅长李天叫来，指了指台历上那个划了红线的日子，说：你是技术营长出身，你去督战。
李天领命而去，连续苦战半个多月，成天就呆在地下洞库的技术测试间里，官兵们眼睛熬出了血丝，一进洞门便想恶心呕吐。
离最后时间节点前两天，李天打来电话，说旅长，我们干完了。
好！李天干得好，谢兴凤激动地擂着桌子说，告诉技术营的官兵，我要为他们请功。
剑在手，蛰伏于莽林之中，雄睨那片不平静的海天，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雷霆。
时光姗姗而行，不知不觉之中，又一个夏天悄然而至。应急机动任务刚划上一个句号，部队马未离鞍，人未归营，谢兴凤和全旅官兵还未来得及洗尽身上的征尘，突然接到了指令：对应急任务作战进行全面检验。
谢兴凤悚然一惊，这可是他当旅长以来面临的最艰巨的恶战。
一位二级部长飞到旅里问，谢旅长，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向首长报告。谢兴凤的回答非常干脆：没有。
那就好，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这次应急检验非同小可，各级首长都要来观摩，盛况空前，搞好了，名扬天下，办砸了，那就……丑话我说在前头。明白！我会殚精竭虑。
祝你好运！那位二级部长传达完任务便匆匆离去。
谢兴凤召开旅作战会议，末了，他说大家听明白了，还有什么意见。议论声如潮。一位部下终于站起来了，说旅长能不能向上边通融一下。这个时间要求，连进阵地时间都没有了。不能冒此风险。
谢兴凤笑了，这些情况我都预见到了，我们是雄风旅，如果和平年代不冒风险，一旦战争打起来，就要流血牺牲，甚至一败涂地。
旅长敢唱大风的精神，令人可敬。不过在技术层面上，总有一些保障吧。
谢兴凤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我已经想了好久了。不管导弹装备进不进阵地，一些重要的参数导弹起竖后，一定要测试的，我们是一支高技术之旅，一定要按科学规律办事，决不能蛮干。
部属点头称道，说我们想到的问题，旅长都想到了。
八千里路云和月。一列又一列的导弹战车军列，蒙着伪装网，一路向西开进。仗剑上高原，下了铁路专运平板，谢兴凤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飘，吃饭不香，睡觉不实，脑袋处于高度旋转之中，然而他却笑傲昆仑，按照上级机关的战术要求，一夜之间，数百台战车在浩瀚的戈壁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发射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各级首长云集戈壁。司令员刘际琛最后一次检查时，问谢兴凤，你有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谢兴凤说，请司令员放心，百分之百的牛，我不敢吹，但有一句我敢说，新型号导弹部队的官兵，决不会辱没过去创造的辉煌历史。
好！刘司令紧紧握住谢兴凤的手，投来欣赏和信任的目光。
临射前的准备进入了最后阶段。谢兴凤和参谋长夏小平、总师周晓林坐在旅指挥车的指挥平台上，最后校读战标。
一组参数一组参数往下过，校读到了刚调到上级机关的一位参谋送来的坐标参数，总师周晓林和参谋长夏小平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参数不对。以桃代李。给错了，将另一个参数给了我们！
天！谢兴凤拍案而起，幸好我们发现及时，不然将酿成一个捅破天的大事故。
大战之前的戈壁死一般寂静，只有风的唿哨。过了今夜，东风导弹啸天之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今夜无眠的谢兴凤将参谋长夏小平叫到指挥车里，进行再次的交待。
“明白！”少年英雄的夏小平从容地答道。
第二天上午，戈壁万里无云，风静了，天蓝得如汪洋一片。一望无际的红柳丛也屏住了呼吸。上午十点许，当两个发射单元的0号发出最后一个“点火”口令时，东风骄子挟雷带电，呼啸而起，一剑冲天，在蓝天上划过两道美丽的白云弧线，飞向千里之外的茫茫戈壁无人区。导弹刚一升空，发射单元未收下发射架，便匆匆撤离，已经待命的新型号发射单元，迅速挺进发射场，只听指挥员一声令下，第二个波次的导弹再度升空，如轻灵的白鹭，雄逸昆仑，飞向远方，准确命中了目标。
观景台上，仰看白练当空舞，将军们一片掌声响起。沙场大点兵。
一场规模宏大的大演习在万里戈壁拉开了序幕。谢兴凤和参谋长夏小平，各带一个运载战车的梯队，挺进高原。
那个盛夏的晚上，我登上这个新型导弹旅的最后一个导弹军列，向浩瀚的荒原开进。历时数天，在啃方便面和吃军供中，领略了这支神剑之旅的雄风。
下了转运平板，已经是子夜时分，戈壁的夜风静静地吹，一弯残月挂在天上，寒星稀疏，伸手可触那簇簇白云。见到了谢兴凤，此时他是一身迷彩作战服，在一个巨大的迷彩帐篷里运筹帷幄，沙盘点兵，新扎的彩门镶嵌着军委主席为这个旅书写的题词，背后则写着一等功旅。彩门之下，红旗猎猎，数百顶迷彩帐篷如浮云一样飘动，而一台台发射战车则像一柄柄青锷剌破长天，横空出世莽昆仑。
谢兴凤回眸看了一眼，对我说，所有荣誉和辉煌在这一刻都归零了，只要一发射，我们又得从零开始。
那天上午，戈壁万里无云，旷野无风。数发导弹从昆仑山脉的腹地啸天而起，喷着烈焰，如数柄昆仑之剑飞曳而起，闪着锋利的光带，划过长空，留下一道道白练，天际而舞。
数分钟后，导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将指挥楼、机场、跑道、车辆击穿，炸成一片火海，燃起熊熊烈焰。
在指挥所的惊呼和掌声之中，谢兴凤走下指挥车，远眺数道划过天穹的导弹轨迹，化作白练化作彩虹化作流云，化作从昆仑山飞掠而过的野鸽子，他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靥。
剑胆琴心啸东风，东风从昆仑吹来，东风从九天吹来……剑在手，看天下谁是英雄？！
■徐剑
徐剑 云南昆明人。以报告文学创作见长，著有《岁月之河》、《大国长剑》、《鸟瞰地球》、《水患中国》、《导弹旅长》、《东方哈达》等。先后获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图书奖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等奖项。现供职于第二炮兵政治部文艺创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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