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的”信息主义可以说正在我们所熟悉的各个领域中兴起。人们从这个新的视角去认识社会、自然、思维和人自己,乃至整个世界,分别形成了社会学中的信息主义、自然科学中的信息主义、认知信息主义、人本信息主义和哲学信息主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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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们加入了“信息转向”的行列,即使我们真正融入了信息主义的信息思维,也要进一步回答我们倾向于接受或“走向”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主义。
●在“一切都与信息相关”的意义上,采用认识论的或温和的信息主义立场,将其作为一种方法,那么信息主义的兴起,无疑给我们增加了观察世界的新视角和新内容,使我们看到一切对象(包括我们自己)所具有的信息属性,揭示和利用这种信息属性,将使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和改造达到新的境界。
“信息主义”发端于信息社会学,将其加以语义扩张后,就成为如下一类“家族相似”的学术观点或理论范式:对信息及其相关现象(如信息技术)的十分重视,从而将信息视角作为观察与分析自己研究对象的基点,将信息特征作为自己视野中事物和现象的基本特征,乃至将世界的基础和本源都归结为信息。这种“广义的”信息主义可以说正在我们所熟悉的各个领域中兴起。人们从这个新的视角去认识社会、自然、思维和人自己,乃至整个世界,分别形成了社会学中的信息主义、自然科学中的信息主义、认知信息主义、人本信息主义和哲学信息主义等等。
“信息主义”最先出现在一些“信息社会学家”(莱昂和卡斯特)用以描述信息时代特征的文献之中,他们以此来描述以信息科技为基础、以网络技术为核心的新的技术范式,认为它正在加速重塑社会的物质基础,对当代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以及相应的制度都产生了深刻而重大的影响,导致了社会结构的变迁,于是被视为整个世界最有决定意义的历史因素。“信息主义”这个术语也恰当地表达了他们在社会发展观的意义上对信息技术的崇尚,并用它作为视角还进一步提出了“信息资本主义”的概念。而在我国,一些学者借此提出了“信息社会主义”乃至“信息共产主义”。可以说,这些提法属于本来意义上的或社会学意义上的信息主义,也是未经语义扩张的“狭义”的信息主义。
虽然在自然科学的领域中没有明确使用“信息主义”这个词,但在许多领域中,信息思维乃至信息本体论的主张却在不断涌现,导致一种实质上的信息主义正在成为认识自然现象的新视角,从而形成自然科学意义上的信息主义。一个重要的体现,就是各门具体科学的信息学(如物理信息学、化学信息学、生物信息学等)的兴起,从中不断衍生出对自然对象的信息主义说明方式。如量子信息学一方面将“信息”这个概念的外延扩大到量子的范围,另一方面还有一些人认为量子可能就是信息,或者认为将量子理解为信息更加方便。化学信息学也揭明复杂分子的反应过程中分子具有自组织、自识别的化学智能反应现象,因此化学反应具有信息的本质。生物信息学更是揭示了生物信息的多样性:遗传信息、神经―激素信息、代谢信息和人脑信息等,或者力求从DNA信息上去理解生命的本质,乃至更一般地主张“生命即负熵”。凡此种种,构成了一幅自然科学研究中的信息主义景观。这种信息主义还被物理学家约翰・惠勒推向了本体论的层次,提出“一切皆信息”的命题,某种意义上这已经从信息主义自然观发展到了信息主义宇宙观。
信息主义还在以思维为对象的研究领域中兴起,成为思维认识的一种重要视角――思维的信息加工理论。它主张“信息比知识更基本”,因此从信息流的运作层面来理解知识的获取和传播,并且呼吁从信息的角度重新认识心智、意识、推理、逻辑、知识、真理等等认知现象。思维活动的信息本质还被当代兴起的“认知计算主义”推向更具体的层面,它将人的认知本质上视为一种计算过程,即一种符号串的变换,并进一步扩展到本体论意义上的计算主义,认为宇宙的一切过程皆为计算,也就是需要我们从计算的视角来看我们的世界,就会发现整个世界都是由算法所控制,任何自然事件都是在自然规律作用下的计算过程,现实世界事物的多样性只不过是算法的复杂程度的不同外部表现。计算已不仅成为人们认识自然、生命、思维和社会的一种普适的观念和方法,而且成为一种新的世界观。
“认识你自己”是人类自古以来就面临的一个最重要课题,而在这个领域中同样也存在着信息主义趋向。无疑,人需要从信息的角度加以解释,否则人就不过是一堆普通的物质。人的本质并不是组成他/她的物质,而是物质按特定的信息指令组成的具有特定功能的形式。当巴甫洛夫认为“正是词才使我们成为人”,卡西尔定义“人是符号的动物”,詹明信提出“语言的哥白尼革命”,认为是“话在说我”时,就已经是从信息的角度解释人了。而在当代信息技术展示的各种各样的“信息人”概念中,学者们就进一步从技术层面上展示了人的“信息化”存在方式的可能性,同时也包含了“人的本质是信息”的信息主义旨趣。
当人类认识的各个领域都兴起了信息主义后,哲学作为这些领域的概括和总结,也必然兴起信息主义,由此所构成的问题也上升到哲学的层次,其表现形式则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信息转向”的方式,使“信息问题”从哲学视野的边缘走向中心,并建构出一门新的“信息哲学”。哲学信息主义中有的只是一种认识论主张(弱信息主义),有的则走向了本体论和存在论(强信息主义),后者将信息作为一种有别于其他现象的世界统一的基础,如信息哲学家丹内特认为信息的概念有助于最终将心、物和意义统一在某个单一理论中,塞耶尔的“信息实在论”认为信息是比心理、物理更基本的一种实在;这种本体论上的信息主义以前还以“语言主义”的方式表达过,如维特根斯坦的“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的家”就是这方面的经典表述;而今天的泛计算主义也可以说正在成为这种信息主义的典型代表,正如信息哲学家弗洛里迪所概括的:在泛计算主义者的眼中,信息世界是一个真实的、实在的世界,而物理的、有形的世界倒是应当由信息得到说明的东西,一个物理系统如果不是一个信息系统(即一个计算系统,如果计算被用来指信息处理)则会是什么?这种本体论上的“强信息主义”的共同主张是,力图通过向信息的回溯来理解所有的东西,并且除了信息的实存之外不想承认其他任何东西的有效性。
可见,即使信息主义这个概念还未被上述的每一个领域所普遍知晓和自觉接受,其作为一种智力倾向正在兴起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问题不在于我们在某一个领域中是否能够发现信息主义,而在于会发现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主义。同时我们也会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即使我们加入了“信息转向”的行列,即使我们真正融入了信息主义的信息思维,也要进一步回答我们倾向于接受或“走向”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主义?
显然,如果走向一种本体论上的“强信息主义”,将一切还原为信息,或只承认信息主义范式的唯一合理性,认为信息主义的视角可以取代其他一切视角,从而走向“唯信息主义”或“信息主义崇拜”,就会过于强化信息的解释功能,并将其绝对化而走向与既有智力传统完全对立和排斥的偏激立场上去。而在“一切都与信息相关”的意义上,采用认识论的或温和的信息主义立场,将其作为一种方法,那么信息主义的兴起无疑给我们增加了观察世界的新视角和新内容,使我们看到一切对象(包括我们自己)所具有的信息属性,揭示和利用这种信息属性,将使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和改造达到新的境界。因此,这种意义上兴起的信息主义,无疑形成了与其他视角的互补,在此基础上与既有的智力传统和理论范式也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视界融合”,并构成一幅更完整的世界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