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吧?”两排电动书架徐徐拉开,展现在记者面前的,是南京图书馆馆藏民国文献;耳边听到的,是全国古籍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南京图书馆历史文献部主任徐忆农一声似问似答的叹息。
既没有古籍的端庄典雅,也没有现代图书的精致亮丽,眼前一册册书籍,虽然码放整齐,却形容枯槁,没
文献状态:让人联想起烤制过的烟叶
走进书架之间,记者看到,大部分民国文献的纸质已经由浅黄转为暗黄,有些甚至变为褐色。很多图书的封皮已经开裂,图书馆以前在书脊上所做的标签大多只是虚虚地“浮”在表面,因为它所依附的书皮表层已经出现粉末化的迹象。这里的书籍,无论是颜色还是质地,都令记者联想起烤制过的烟叶。尽管在进入新馆后已经做了适当的除尘,但不少报纸上还是有一层薄薄的尘土,“不能擦,否则纸张就可能坏掉。”徐忆农说。部分民国期刊已经被工作人员用白色硬纸套封精心包了起来,并在外套上认真做了标记。“看上去很漂亮,但是不能打开,一旦打开,里面就全散了。”
在书架下,零星散落着书上剥落的纸的碎片,看上去像是掉下的墙皮。“这些书在上架整理后,我们清理过地面。”听到工作人员这样说,记者突然意识到,地上的纸碎片或许就是刚才启动电动书架,在书架滑动过程中从书上跌落下来的。“再打扫的时候注意一下,看看上面是不是有字,有字的一定要保存下来。”徐忆农叮嘱着身边的工作人员。
“不是做我们这个工作的,有时很难体会我们的心情。”徐忆农说,“眼看着这些文献在一天天脆弱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不仅徐忆农,有关民国文献的保存、保护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文献保护专家们难以解开的心结。
文献保存:享受古籍善本待遇
“目前,在新馆,民国文献享受着与古籍善本的同等‘待遇’,已经超过了普通古籍。”徐忆农说。南京图书馆新馆民国文献保存书库,和古籍善本书库一样,采用了智能密集型书架――平时书架完全闭合,由电脑控制,随时监控、调节温度和湿度,确保其处在恒温恒湿的状态。在书架内部,则使用了有中国特色的方式――采用樟木原木作书架层板――既坚固又防虫,甚至连摆放民国报纸的书架都是按照报纸的长宽专门定制的。在南京图书馆新馆这一现代化图书馆中,这是最好的保存条件,馆内对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超标”享受着珍稀古籍善本才有的“待遇”,但这些“年龄”只有几十年的民国文献的自身状况,却往往不能与那些已近千岁的古书同日而语。
民国文献是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前我国出版的文献。这一时期,恰是我国出版业从手工造纸向机械造纸、由传统印刷向机械印刷过渡的时期。我国传统手工造纸多以麻、植物韧皮纤维或竹子为原料,纸张为中性或偏碱性,保存期可达数百乃至上千年,遂有“纸寿千年”之说;而民国文献则大多采用机械磨木浆纸和酸性化学浆纸,纸张酸性强,质量差,据估计,实际寿命不过百年左右。同时,由于当时技术落后,民国图书采用的所谓“洋装书”的装帧方式,很容易造成破损,这在一定程度上又降低了图书的寿命。
南京图书馆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中央图书馆”,因此收藏民国文献数量众多。据统计,南京图书馆现有民国文献70万册件,其中包括2000余种报纸、9000余种期刊、40余万册图书,其数量与国家图书馆馆藏民国文献数量(2万余本合订本报纸、20万册件期刊、45万册件图书)大体相当。
目前,包括南京图书馆在内,国内很多图书馆馆藏民国文献都已经不具备对读者开放借阅的条件。徐忆农表示,近年来,只要是涉及民国文献内容的各种整理本、影印本等,南京图书馆都会购入。在新馆中,将开放几百平方米的开架阅览室,将其全部提供给读者查阅。“我们这样做,是希望尽可能减少读者对民国文献原件的借阅要求。只有那些有副本的、目前保存条件还不错的文献,才有可能让读者阅览。事实上,符合这样条件的文献微乎其微。”
文献抢救:急需合适的解决方案
面对现状,抢救民国文献,已经迫在眉睫,但如何实施?即便是专业人员也感到无从下手。
从文献的原生性保护来看,由于民国文献采用的是双面印刷,以往修复残破最为严重的古籍所采用“最后”手段――托裱,在此时也完全派不上用场。有些地方采用纳米镀膜技术对文献进行“加固”取得了一定效果,但由于这一做法对古籍的影响是永久的、具有不可逆性,很多文献保护专家并不认同。纸张脱酸是很多国外图书馆解决文献老化所采用的方法,经过脱酸处理后的图书,纸的黄色会有所消褪,能增强一些纸的韧性。但进口相关设备和原料都极为昂贵,据测算,每脱酸1公斤图书需要20美元,相当于每页脱酸需要0.3元人民币。如此脱酸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册件民国文献所需要的资金,是国内任何一个收藏机构无法独立承担的。
从文献的再生性保护来看,常用的抢救方式――通过拍摄缩微胶片或电子扫描复制也遭遇一些难题。且不说缩微拍摄或扫描复制并不能保留原件所承载的全部文化信息,因此替代不了原件的价值,就连这些文献能否承受这样的复制也是一个问题。徐忆农在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对保存比较好的图书给记者做了一个演示:当书展开时,由于当年粗陋的装订方式,使得书页的内侧文字紧贴装订处,要把这些文字看清都很费劲,如果要进行扫描,稍一用力展开,书就很可能从中折断。如果对文献进行缩微拍摄,前提是要将这些文献拆开,已经相当脆弱的纸张能否禁得住这样的拆分而保持完整?即便拆开,拍摄后也不可能将文献重新复原。如此带有破坏性的抢救,不到万不得已,惜书如命的保护专家很难下决心尝试。
徐忆农很无奈,她和她的同行目前所能做的,只有为这些已经极度脆弱的文献提供最好的保存条件,尽最大努力延缓它们的老化,以待来者。
“不遇良工,宁存故物”,是古籍修复界的一句名言。现在的问题是,“良工”何时才能出现?那些已经濒危的民国时期文献,能否等得到那一天?
照片说明:南京图书馆内破损的民国文献。本报记者邢宇皓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