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代学术史上,儒宗既是儒学的权威,又是儒生的宗师,因其突出的学术成就,享有崇高的学术荣誉,受到儒生们的普遍尊重,可以视为一个特殊群体。汉代儒宗作为一个群体,有其成长的特殊学术环境,并伴随两汉王朝的盛衰而有所变化。
西汉前期,儒家经学经秦朝焚书坑儒之劫余,开始复苏,涌现出第一代儒宗。
汉代儒宗的学术探究,大致分为四种类型:一是注重文本整理。如伏胜通过口述方式,保存今文《尚书》;孔安国?集孔宅遗物,保存古文《尚书》,都是文本整理的典型。二是注重章句解析。自从设立《五经》博士,博士、章句、家法三位一体。博士传授一部经典,只有自创其章句,才能构成一种家法。经过汉代儒宗的编撰,每一部经典都有不少章句读本。三是注重理论发掘。如董仲舒阐释《春秋公羊传》,提出天人感应论、大一统论和三统论;孟喜、京房阐释《易经》,提出阴阳灾异说和卦气说等,都是理论发掘的结晶。四是注重学术会通。郑玄以古文《诗》为主,吸纳今文三家《诗》学,著成《毛诗笺》;以今文《仪礼》为主,校以古文《周礼》,另注解《小戴礼记》,通称为《三礼》,都是学术会通的产物。这一系列成就表明,汉代儒宗的学术探究,因为不同的学术取向,有着不同的学术特色。
为把儒学经典传承下去,汉代儒宗探究儒家经学,构成专门的学术体系。如申培、辕固、韩婴、毛苌探究《诗经》,成为诗学的四大学系:鲁《诗》、齐《诗》、韩《诗》和毛《诗》;欧阳和伯、夏侯胜和夏侯建探究《尚书》,成为书学的三大学系:欧阳《尚书》、大、小夏侯《尚书》;戴德、戴圣探究《礼经》,成为礼学的两大学系:大、小戴《礼》;施雠、孟喜、梁丘贺、京房探究《易经》,成为易学的四大学系:施氏《易》、孟氏《易》、梁丘《易》和京氏《易》;严彭祖、颜安乐探究《公羊春秋》,成为春秋学的两大学系:严氏《春秋》、颜氏《春秋》。这种传统的学术格局,得到朝廷的反复确认,不仅彰显了儒家经学的继承性,而且确认了儒宗的正统性,引领着学术发展的方向。
汉代儒家经学的发展,与现实政治密切相关,许多儒宗跻身于朝廷,担任公卿要职,发挥个人政治智慧,推动了汉朝的政治进程。如叔孙通制定朝仪,整饬汉初朝仪的混乱局面;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奠定汉朝的统治思想和文化政策;公孙弘建议创办太学,改进汉朝的教育体制和选举制度;刘歆开拓和鼓吹古文经学,给予王莽改制以有力的支持。一些儒宗身在朝廷,仍能保持高尚品德,敢于匡扶正义,搏击浊流,颇受时人称道。如萧望之为人“折而不桡,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汉书・萧望之传》);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乃国之桢?也”(《三国志・魏书・卢毓传》注引《续汉书》)。
汉代儒家经学的发展,又与教育事业密切相关。许多儒宗身为博士,亲自到太学执教,把学术成果运用于教学实践,专门培育博士弟子。汉宣帝时期,施雠、戴圣、严彭祖等人参与石渠阁会议,辨析《五经》异同;汉章帝时期,贾逵、楼望、桓郁等人参与白虎观会议,考定《五经》要义,删减《五经》章句,都涉及到儒学教育。特别是东汉后期,私学逐渐兴盛,许多儒宗广招弟子,推动了儒学的传承。
毋庸讳言,汉代儒宗的学术研究,也有不如人意之处。早在西汉前期,司马谈就批评儒家说:“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论六家要旨》)《五经》博士设立以后,更是强调师承关系,各以师法、家法教授,导致学术派系林立。经过近百年时间,“传业者?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汉书・儒林传》)进入东汉时期,章句之学更加泛滥。“遂令经有数家,家有数说,章句多者或乃百余万言,学徒劳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后汉书・张曹郑列传》)这种烦琐的学术模式,抑制了学术思想的创新,有碍于儒家经学的新发展。
还有一些儒宗,本来以学术成名,一旦步入统治集团,便显露出各种缺陷,招致非议。如叔孙通主持制定朝仪,被擢升为太常,后来却由于一味谄媚君主,为齐鲁之士所轻视。特别是“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马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汉书・匡张孔马传》)这些儒宗的遭遇既有个人的原因,更有制度的决定作用,在当时的条件下似乎难以得到超脱。
应当指出,汉代儒宗作为群体,主要出自今文经学。今文经学作为官学,占据着正统的学术地位,享有十足的学术霸权。在这种学术氛围中,其他学术流派都遭受到严厉的摈斥,甚至是无情的打击。像杨雄、桓谭、王充等学者,尽管都富于学术创新,取得非凡的学术成就,却因为背离学术主流而长期被忽视或搁置。这样比较起来,汉代儒宗的评议确认,就让人有些疑虑了。(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