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年画不仅是年节一种五彩缤纷的点缀,还是文化流通、道德教育、审美传播、信仰传承的载体与工具;也是一种看图识字式的大众读物;对于那类时事题材的年画,还是一种百姓喜闻乐见的媒体。这种内容够得上百科全书式的民间艺术,包蕴着一个完完整整的中国民间的精神。
年画又是一部地域文化的辞典,
然而,不管这种文化形式曾经怎样必不可少,一进入现代生活光怪陆离的生活激流中,那一拥而来的书报杂志、录音录像、自娱自乐、广播电视有线电视加密电视卫星电视,即刻把它挤得无影无踪。
可是,就在年画刚刚跑出我们的视野,谁料它,忽然掉头跑了回来。令人一惊!
首先是老年画上那些形象、那些图案、那些熟悉的意味,比如连年有余、喜鹊登梅、一帆风顺、和气生财,还有金蟾宝马神虎春牛葫芦佛手牡丹瓜蔓寿星观音八仙娃娃鱼龙蝙蝠刘海老钱神荼郁垒……开始出现在新年的贺卡上、文具上、工艺装饰上、礼品盒上,甚至是儿童玩具和老年用品上。至于年节物事,更少不了这种传统图案。依旧是那样的吉祥喜庆,那样的鲜艳照人,那样的意味和情趣。但这一次,它不是以年画的形式出现,而是换了身份,以一种众所公认的传统文化的代表和符号,天经地义,当仁不让地重现于世。
一些年画产地,老版新刷,原样彩印,也不是作为年节物品,而是以古老的手工艺术,供人欣赏与收藏了。
在年画流行的时代,它是一种实用艺术,供人应用;这次再度出现,则是作为一种文化,面对人的精神,供人欣赏,也供人认识。
消亡的是它的形式,归来的是它的灵魂。
如果它不再归来,便是彻底泯灭,那么归来靠的又是什么?
杨柳青镇的“玉成号画庄”,原是老字号,主家姓霍,现由其后人重操旧业。令人感兴趣的是,这一家人在一处院落里,不单是印刷年画,而且将这房舍布置成“民居复原”,依照昔日岁末张贴年画的方式,将这民居打扮得一如花轿,饶有趣味;还把先人的画稿、老版、刻刀以及刷印和绘制的工具材料,自豪地展示出来。漂漂亮亮是一座小小的年画博物馆了。自然引来不少海内外看客。在参观者眼里,这当然不再是一种生活必需,而是一种迷人的昔时文化了。
民间艺术属于大众“俗”物,消费性强,用过就扔,不被重视;然而一旦成为过去,变为文化,便换了身份,登堂入室,进入博物馆,成为高贵而稀罕的文物。古代的陶器、铜器、瓷器,莫不如是。古人用来生活,今人作为文物,这都由于内在的文化价值决定的。但谁能把这些过时的年画看作日后宝贵的文化财富?我想,愈来愈多的人正在开始明白。
从上世纪50年代采风,到90年代的年画博物馆,幸有一批富于文化卓识的人,拯救其将灭之时,年画才得以从“应用”变为“文化”。一旦成为珍贵的文化,便起死回生,灵魂永在。
人类的文明史,总共走了三步。第一步是自发的文化,第二步是自觉的文化,第三步是文化的自觉。
一个称得上文明的民族,关键是走到第三步。只有走到第三步,人类创造的文明才不会丧失。
在我们致力于创造的文化建设的新高潮,这些“重新归来”、充满活力的年画,将不仅仅是以一个画种加入进来,而是以一种中国气派、华夏气质和民族精神发挥它主体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