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节(国画) 李绍周
一
已经是大年二十八了。
中原大
几个小时前,北京二炮作战部一名处长打来电话,询问技术总队连队电力排的编成和人员情况,廖炳生悚然警觉,反问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处长说他也不知,因为总参领导机关看到技术总队的编制里有电力排,特意让他来询问。
明白!有情况请及时与我联络。搁下电话,廖炳生从书案前一跃而起,走到中国地图前,凝视着仍旧冰凝千里的江南,目光最终聚焦在已经沦为一座“黑暗之城”的郴州坐标之上。
军人的警觉告诉他,今夜也许就会出征。
与高政委一起走过麾下的几个团队,向官兵拜年之后,廖炳生突然问团队的主官,电力排的官兵有多少在休假,骨干还有多少在家。几位团长警觉总队长话中有话,悄然凑上来,问道,总队长,是不是有紧急任务?
我也不知。廖炳生摇了摇头,说,不过种种迹象表明,军委和总部或许会调我们去湖南、湖北一带抗冰抢险,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太阳西斜,芒岭暮霭沉沉。视察到最后一个团队之时,二炮司令部王立岩副部长的电话打过来了:根据军委胡锦涛主席的指示,军委、总部决定抽调全军唯一一支高技术的工程技术总队,晚上12点集结,乘专机飞赴郴州前线抗冰抢险,落实温家宝总理看望郴州人民时的承诺,年三十晚上让郴州百姓用上电,看上春节晚会。
廖炳生扬腕看表,离出征的最后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了。从团队驶回大本营,恰好20分钟,在车上,他已将所有的任务部署完成。
党委扩大会只开了15分钟。廖炳生最后讲话,他说,马上就要过年了,鉴于时机特殊,环境陌生,任务不详,我亲自带队出征,当总队的抗冰抢险总指挥。随后他开始点将:副总队长贺锡安,参谋长袁德华,政治部副主任张志杰,后勤部长吴华平,装备部副部长刘军……
言简意赅。廖炳生只讲了三分钟,总队的常委们怔然,惊叹道,这可是一个打仗的班子。
对!我们就是要把这次抗冰救灾,作为应急作战保障的一次全方位的检阅。
廖炳生一锤定音。
走下办公楼,恰好遇到通信专家叶来言。他说叶高工,请你马上启动应急保障通信方案,将我们自己研制的通信车,调往郴州。
匆匆吃过晚饭,廖炳生刚返回办公室,中央军委委员、二炮司令员靖志远上将的电话打过来了。一向说话简捷、干脆、果断的首长足足讲了20分钟,远授机宜,各种困难和问题都提及了,最后代表二炮党委和首长对参战官兵殷殷重托,祝他们旗开得胜。
二
王治民少将参加完二炮常委扩大会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十一点半了。
夫人和女儿都没有睡,还在等他。夫人见他进门之后便开始收拾行囊,将作战迷彩服也放入箱里,不解地问,治民,你这是干什么?
到湖南郴州去抗冰救灾啊。夫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你忽悠我啊,大过年的,哪有这时候出门。
老爸,别搞紧张空气,好不好。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女儿也一个劲地摇头,说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家家户户团团圆圆过大年,只有从外边回来的,哪还有人从家里往外走啊。
你也是军人,唯有军人才会这样啊。王治民无奈地笑着。其实,女儿的潜台词,他心里清楚。女儿生孩子刚满月,他当姥爷了,又搬了新家,第一次过年,亲家一家和亲戚朋友都相继来到京城,只待除夕夜吃满月饭了。他这一走,便将留下缺憾。
妻子将信将疑,但看着王治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部下打电话布置工作,知道军中无戏言,丈夫是真的要去前方了。妻子说,他爸,你忙的你的,我来替你收拾,这几天我一直在看电视,南方冰冻三尺,这皮大衣、大头鞋都得带上。
望着妻子忙着给自己收拾,王治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倚在窗前,远眺着京城的万家灯火,将军的心,早已驮在衡阳雁翅之上,飞向了郴州城。刚才,第二炮兵司令员靖志远上将,政委彭小枫连夜主持召开常委扩大会议,成立抗冰救灾领导小组,统领部队抗冰救灾。湖南郴州是冰凝最严重的地区,举世关注。回望战略导弹部队之中,谁最适合带队到郴山北岭横刀立马,做前线总指挥?自然非张余亭中将和王治民少将莫属,两位将军皆是老工兵出身,深山筑巢,石破天惊,留下了一路辉煌和生死传奇,不论谁出马,郴州之战将胜券在握。王治民觉得,自己去更为合适,张余亭副司令员兼抗冰救灾领导小组组长,理应坐镇北京,调兵遣将,掌握部队救灾全局。于是,他主动请缨:首长,让我带队坐镇湖南郴州救灾一线吧。
打完一个个电话,部署好工作,收拾好出征的行囊,王治民抬腕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离专机计划起飞,仅剩四个小时了。
三
技术总队三级士官杨勇也在不停地看表。
夜路茫茫,车上太行山,离天越来越近了。几簇寒星闪烁,像是一盏天灯,映衬着太行之巅的白雪皑皑。小轿车沿着雪道车辙滑行,惊险动作不断,杨勇一点也不惊惧,心里却默默地在数着时钟。离拂晓六点集结只有四小时了,时钟之神啊请慢点走。
大年二十九晚上11点半,回到山西长治屯留县老家的杨勇已经睡熟了。家里突然接到了安装团勘测营营长李益强的电话,声音急促,不容分说地请杨勇的父亲杨发宏快快叫儿子来听电话,说有要事相告。
杨发宏上个世纪70年代曾是中央警卫团邓小平警卫中队的战士,知道此时部队领导打来紧急电话,一定非同小可,连忙摇醒已经进入梦乡的儿子,小勇,醒醒!
杨勇仍旧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披上衣服,坐起身来,问爸爸,这么晚了,谁来的电话啊。
你们营长的。
我们营长。杨勇一个轱辘翻了起来,跃到地上,匆匆跑到正屋的电话旁,操起听筒,只听营长在电话中命令道,团队明天早晨六点集结,乘坐军委派来的专机,飞赴郴州抗冰救灾。你是外线连代理排长,上过35万伏线路铁塔,务必在大年二十九凌晨六点之前赶到,至于采取什么交通工具归来,自己想办法吧。
是!果然是国家大事啊。杨发宏感慨,我儿该去。那我结婚的婚宴咋办?请柬都发出去了。
通知亲戚,延后再办。父亲毕竟是老兵,豪迈不减,替儿子拿主意了。
淑芳家里那边如何交待?放心,我替你做解释工作。父亲将儿子婚期推后的事情一古脑地揽了下来。敬礼!儿子向父亲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望着儿子的模样,父亲也禁不住热泪纵横。
铁血男儿怜子情。杨勇今年已经28岁了,因为一直在深山里为导弹铸剑,很少有假期,好心人先后介绍过几个姑娘,人家嫌远,拍拍翅膀飞走了,另择高枝。个子高挑的帅小伙子,成了大龄青年。去年探亲最后一天归队前,在一位女同学的牵线下,认识了在屯留县卫生局工作的大学生裴淑芳,鱼传尺素,电波传情,一年后,终于有了第一次七天相聚的日子,订下终身。两家老人商定,过了元宵节便办婚事。大年二十四杨勇一回到家,便与淑芳商办结婚请客的事情。婚贴已经发出,万事俱备,只差洞房花烛夜一步步走近了。
杨勇或许想不到,因为南国冰封千里,春天不在,离自己最近的春宵一刻,也将再次与自己擦肩而过。
搜寻记忆,打了村里一个跑出租车司机的号码,一说今夜过太行山,下中原,无论杨勇开多高的价钱,人家皆望太行而却步。
杨勇一筹莫展之时,父亲出了一个主意。找找你表哥吧,他曾在青藏兵站部当过汽车兵,复员回来后,有不少开出租车的朋友。
果然奏效。打通电话后,表哥只说了一句没问题,保准你明天早晨六点之前赶到集结地。一会儿,表哥来到家里,说有一辆奥迪私家车愿意连夜过太行山,不过人家的开价很高,送到部队要一千八百元。
一千八就一千八,杨勇牙齿一咬。差不多一个月的津贴费扔给了归队之旅。
夜色已深,杨勇来不及和未婚妻电话告别,只匆匆留下一条短信:我奉命归队,将去郴州抗冰。
千山寂静,唯有点点寒星引路,映照着一个高级士官的归途。
大年二十九凌晨5时,杨勇的身影出现在勘测营门口,向正在聚集的出征队伍大声报告:营长同志,杨勇按时归队。
一夜未眠的营长李益强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在杨勇坚实的胸脯敲了敲,激动地说:好样的!
一千里路冰与雪,风雪夜归人。
四
军医王彬以为登机前见不上妻子了。
晚上6点,接到出征号令的二团团长韩潮对他说,团队出征,需要一名军医随队,你是卫生队长,只要你去我就放心啦。
王彬愕然,欲说无言。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王彬摇了摇头。
刚刚在两个小时前,爱人王淋霞把刚满一岁的儿子扔给父母,从老家湖北咸宁市登车,来陪自己过年。结婚五年了,始终是聚少离多,王彬随总队官兵辗转全国各地施工,几乎没有一起过过春节。今年元旦他刚执行任务归来,说好要回老家过年,可一看家里的医生太少,他选择了留队与官兵们一起过年。妻子说,那就我过来陪你吧。妻子两个小时前登车,还专门给他打了电话,报了自己的车次和到站时间。
然而,部队出征时间已定,明天凌晨时分便要集结。王彬给妻子打电话,说自己马上就要出发,见不上了。妻子一听,在电话那头哭开了,说我已经到信阳了。沉默许久,妻子抛出一句话:我在下一站驻马店下车,掉头返回老家。
千万别下车,春运人太多,买不到票,先到部队吧。你不在,我来部队做什么。妻子啪地合上了电话。
团圆之旅路漫漫,近在咫尺,却又注定要分别,从此南北相望。王彬将卫生队一位姓张的女军医叫了过来,说你帮我接一下嫂子吧,陪她过一个除夕,再买票回老家。张军医点头,望着自己的队长唏嘘而泣。
离集结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了,王彬投入到了参战之前的医疗准备之中。快到12点的时候,突然传来通知,专机因气候原因延迟,出征时间改在拂晓六点时分。
王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却默默祈祷,如果车不晚点的话,妻子在凌晨四点半可以到站,但是他与部队处于待命之中,是不能擅自离岗去接妻子的。只能托付给张医生了。
仰望夜空,唯有默默地等待。相聚的路,是那么近,却又是这样的遥远。
时间在期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凌晨四点半,张医生来电话了:嫂子已经接到。谢谢!素来刚强的王彬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终于在出征前见到妻子了,在寒夜中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一年三百六十五里路,盼过春夏秋冬,相聚时,却只有最后的60分钟。
大年二十九早晨6点钟,紧急集合号吹响了。妻子仍在熟睡之中,王彬深情看了一眼,转身走出门,对卫生队留守的战士说,嫂子醒来了,想回去就让她回去,要在这过年就过年,你们照顾好。
战车驶出团队的大门,王彬蓦然回首,仅仅温馨了片刻的香巢,让他顿生了许多眷顾和铁骨柔情。
五
大型军用运输机停泊在中原某地的机场上,等待湖南耒阳机场降落窗口。从上午八点等至下午两点,仍然无法降落。
最终,总部领导机关决定改降长沙黄花机场。
下午2时许,运输机呼啸而起,一飞冲天。与此同时,由王治民将军带领的17名二炮机关前指人员,也乘坐一架小型军用公务专机,从南苑机场起飞,朝着三湘四水的天空飞去。
而在大地之上,由二炮某基地后勤部长马晓明所率的25台发电车、野战炊事车、救护车、加油车组成的保障方队,还有技术总队军交科长张林峰带队的四台指挥车,南北向心,朝郴州方向推进。
这是全军第一支在旧历春节前夕派往冰灾一线的高技术抢电之旅。
廖炳生坐在飞行舱里。银鹰的巨大翅膀划过湛蓝的天幕,留下一条飞行的航迹。回望身后所带的这支雄师劲旅,他们也曾将新一代中国军人的光荣与梦想,镌刻在历史的天空里。
这是一支英雄之旅。上世纪60年代初,它是为中国的“两弹一星”工程而秘密组建的,一代又一代官兵,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隐姓埋名,甘当无名英雄。每个官兵一旦踏进这支部队的大门,便意味着选择了永恒的沉默。在上个世纪下半叶,这支部队曾被冠以一个诡秘的名字―――神秘之旅。
神秘,正是因为不论部队挺进何方,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
神秘,正是因为不论官兵在做什么,从不许公诸于众,并发誓终生坚守秘密。
可是今天,他们却兵进郴州,抢修电力,一展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荣光与风彩。
飞机近地,朝着长沙黄花机场俯冲而下。王治民将军带领指挥组乘坐的专机已经先期抵达,从总队大本营陆路开来的四辆指挥车已经就位,而由湖南省长沙警备区提供的运兵车辆,也已整齐地停泊在那里。
下午4点半,浩浩荡荡的兵车沿着积雪和冰凝刚开始融化的京珠高速公路,向南,向南,朝着一片静寂的“黑暗之城”郴州进发。
整整行进了6个小时。大年二十九晚上11点30分,第二炮兵工程技术总队开进了郴州城。官兵举目四望,不见半点灯火,冰凝苏仙岭,雪压香樟树,岭上、街上、道上,尽是拦腰折断的树木,扭曲倒塌的杆塔,电线遍地,一片狼藉,“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的胜景不再,眼前是一片被黑夜包裹的蒙面之城、死寂之城。
部队被安置在一座停电、停水、停暖多日的宾馆下榻,官兵打着手电,点亮蜡烛,进入恰似冰窖的房间小憩。
子夜0点23分,总队长廖炳生带着参谋长袁德华和三位团长,跟随王治民少将、刘焕民大校,参加由湖南省省长周强主持的电力协商会议。
“龙塘至塘溪的线路已经打通。衡阳方向的电可以输入郴州,但城前岭一带的线路,则成为今天大年三十郴州城能否亮起来的命脉。”打通郴州城前岭关键一役,被赋予刚刚兵进郴州的技术总队官兵和湖南送变电公司、郴州供电局等单位的部分电力职工。
会议开到凌晨两点才落下帷幕。
“必须背水一战,在除夕18点之前打通城前岭,让郴州城亮起来,否则我们技术总队来郴州,就毫无意义。”廖炳生部署入郴州的第一战时,便不给自己和部队留下退路。
“说得好啊!破釜沉舟,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前线总指挥王治民将军充分肯定了廖炳生决战的决心和意图。
“兵分两路!”廖炳生作了最后的部署:“副总队长贺锡安、参谋长袁德华,团长常建伟率安装三团决战城前岭,与电力工人一起,打通7、8、9三座杆塔,我将总队的两位常委放在城前岭,说明此地命系一线,命系一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廖炳生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千钧。随后他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位擦拳摩掌、跃跃欲试的团长,说,我知道你俩的心思,想打硬仗、恶仗,未将你们放在城前岭上,鼻子有点不通气。你们也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任务:率队进入市区,检修变压器台区,疏通线路,力保通电之后,70%的城区亮起来。
开好战前会议,已是凌晨四点―――离周强省长要求的打通城前岭的最后时间节点,仅剩下14个小时。
六
拂晓将至,官兵们便被叫醒了。时钟恰好指向清晨5点30分。
匆匆吃了一点方便面,九十多名三团官兵便驱车前往城前岭,爬至山前,天色已渐渐亮了,天空中不时飞着蒙蒙细雨。东边的天幕仍旧阴霾重重,冰凝千山。
7、8号的塔材运到了,可是要求早晨7点钟运到的6节双排的9号杆材却迟迟不见踪影。参谋长袁德华与副总队长贺锡安、团长常建伟商量,先让部队将塔材背上山去,让三级士官杨勇带领一个班将散落的地线开断,把导线理好摆齐。
贺锡安和常建伟点了点头,说参座,就按这个办。
城前岭的7、8号塔头被冰凝扭曲了,需要重新更换,而通往7号塔的小路早已被断落倒塌的树木覆盖。山中无路,需要迂回两公里多山坡,才能送上去。满山遍野是被冰凝围裹的玉树翠竹,如果在平时,的确另有一方自然奇观供人欣赏,可此时官兵们早已没有了赏良辰美景的雅兴,透过泥泞的山野,艰难地将塔材手抬肩扛地运到城前岭上。
“按照部队组织施工的流程,排最后的倒计时吧。”袁德华提议。
贺锡安点头。这是部队施工的老规矩,实践证明非常有效。
“上午9点之前将7、8号塔材背上山,12点之前,将9号杆材绞运上去。3点之前立杆,这样便胜利在望了。”参谋长说道。
四个人纷纷点头,就按这个流程办。
城前岭的最关键一役,是要将10多米高八吨多重的双排杆抬上去。
此前,袁德华早作了火力侦察,发现前边有一个荒废的工厂,只要推倒围墙,从那里穿过,绞运距离就会缩短到200米。于是,他吩咐司机将材料运到了废旧工厂。挥了挥手,叫一群官兵过来,将废弃的围墙推开一个缺口,一二三,震天动地地叫了一阵又一阵,倾全体官兵之力,你推我拉,多方位保驾护航。整齐的号子在山谷里叫得地动山摇,如一股激情的大潮,裹挟着,感染着,地方电力职工潜在的豪情被激发出来了。12点吃饭之前,双排电杆终于抬到了9号工地现场。
随后便是齐心协力的立杆之战,下午3点,双排电杆立起来了。官兵和电力职工激动地拥抱,互相庆贺。黑了数日的郴州城将赢来光明的一夜。
18点,郴州电力局开始合闸过电试验。
18点32分,送电成功了,黑了数日之久的郴州城第一次亮起来,恢复了它往日的生机和活力。
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夕阳连成一片,迎接着一个除夕之夜的降临。
七
寒山千重,冰凝血热。
除夕的黄昏,日暮沉沉,杨勇站在宾馆的七楼窗前,远眺郴州城里一点点亮起来的灯火,千家万户过团圆年的灯火,给山西老家的未婚妻打电话,说我看到郴州在夕阳中,在灯光中活过来了。
那天晚上,王彬站在楼上,给远在湖北咸宁的妻子王淋霞打电话,说郴州城亮起来了。真的啊?妻子躺在病榻上,欣喜地问。她是大年二十九当天下午四点登车返回的老家,年三十凌晨两点到家,随后便高烧不起,躺在床上输液。听着丈夫的叙述,妻子笑了,万家皆圆独我不圆,值!
那晚的年饭,廖炳生对后勤部长吴华平下了死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得保证官兵们桌子上能吃上四个小火锅,能有酒喝,喝白酒也行,这是庆功宴,喝白酒我开戒,不然我跟你没完。
吴华平点了点头,不吭不呵,果然如数做到了,做了十二道菜。虽然说不上美味佳肴,倒也丰盛。
一阙词与一座城。“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郴州城因宋代词人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而活在诗里,活在记忆里,活成了诗人的郴州,文化的郴州。
一场冰雪与一座城。郴州因了这个冬天这场冻雨冰凝,电网解列,一夜之间黑下去了,由一个现代社会骤然退回到无电无水无暖的田园生活,成为新闻的郴州,奇迹的郴州。
砌成此恨无重数。祸兮,福兮?失耶,得耶?
郴江呜咽,幸自绕郴山,究竟为谁而流?大年三十夜晚的郴州重又亮了起来,万家灯火映照大衢闾巷,鞭炮声重又响了起来,烟花焰火彩色了夜空。
干!浊酒一杯家万里。
2008年2月21日凌晨6点41分写于江西武宁县城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