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克精神是“更快、更高、更强”,但是被这一精神所激励,并最终登上奥运会最高领奖台的人,在享受到“更快、更高、更强”的快乐之外,每个人还有自己独特的体验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女子100米蝶泳冠军钱红
在北京大北窑金湖茶餐厅,钱红坐在我对面。黑色高领毛线衣令她显得端庄从容。我觉得16年来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一定要找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当年的她略显憔悴如今容光焕发。我没有看到她招呼服务员,但服务员很快就给我送上一杯热饮料,里面还有果仁,同她手中的一样。“你想让我谈什么?”她问。“就谈谈你对奥运会印象最深的那一刻吧,或者你最初是怎样看待奥运会的。”她开始娓娓而谈,有些是我原来就知道的,更多的则是第一次听她讲。
“我对奥运会的印象是从一枚纪念章开始的。那是我师姐丁继莲送给我的。她参加了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回来时带回很多纪念章,给我们每人一枚,我的那枚画面是唐老鸭,头上带着有星条旗图案的高礼帽,样子特滑稽,我很喜欢,从此我就知道有个奥运会了。后来我的教练冯晓东组织我们看洛杉矶奥运会游泳比赛的录像。那时中国游泳水平很低,连B组决赛也进不去。冯教练指着电视屏幕上一个黑头发的女运动员说:‘人们常说游泳是欧美人的项目,亚洲人不行,可是这个日本运动员就有在奥运会上夺金牌的实力,她叫长崎宏子。’从此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后来我还写过好几篇关于长崎宏子的作文呐。”
“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参加奥运会,更没想过会成为奥运会冠军。我只想当全国冠军,甚至1986年我夺得汉城亚运会100米蝶泳冠军后,也没有往这边想。亚运会我的夺冠成绩排在当年世界第九位,这是自上世纪五十年代穆(祥雄)指导他们破世界纪录后,中国游泳成绩首次进入世界前十名。法国《队报》还把我评为当年世界十佳。他们评论说:‘在欧美人看来,这个又黑又瘦的中国小姑娘能够进入世界游泳前列是一个奇迹。’。后来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份报纸,还贴在游泳馆的墙壁上,以激励大家。即使那时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奥运会会有什么联系。我第一次想到参加奥运会是在1987年,那一年我在泛太平洋世界游泳锦标赛中夺得100米蝶泳冠军,并且突破1分大关。你知道泛太平洋锦标赛是个什么比赛吗?因为欧洲有一个欧洲游泳锦标赛,所以非欧洲国家就联合起来举办了一个非欧洲国家的游泳锦标赛,也就是泛太平洋游泳锦标赛,参赛国家有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日本等世界游泳强国。能够在泛太平洋赛中夺冠,就等于半个世界冠军。1988年汉城奥运会,中国游泳把夺金希望寄托在杨文意、庄泳、黄晓敏和我四个人身上,当时我们被称为中国游泳的四朵金花。论实力,我们每个人都有触金的希望,杨文意50米自由泳排名世界第一,黄晓敏的200米蛙泳排名世界第二,我和庄泳也都排在世界前五位。谁知我们全折在一个叫奥托的前东德选手手里(记者注:黄晓敏是负于前东德选手赫尔纳),只收获了三银一铜。奥托那次一人独得6枚游泳金牌,被评为那一届奥运会的最佳运动员。本来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能收获一枚铜牌,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是我站在领奖台上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在心里想,‘这次折了,四年后咱们再比!’”
“没有想到汉城奥运会后,我身体出现了一个低谷,先是发高烧,后来又转成低烧,而且一直不退。这可能与我1987年比赛太多身体透支有关吧。冯教练在给我上训练课时都不敢给我安排训练量了,总要先问问我的感觉如何,再决定如何训练。本来我的200米蝶泳世界排名也很靠前,就是由于身体太虚弱,冯教练决定让我放弃200米,专攻100米。说实话,当时队里对我能否夺金也不抱太大希望了。奥运会前全队上云南高原训练,我因为身体病怏怏的,没有去。偌大的北京游泳馆里,就我和冯教练,还有几个二线队员在训练,当时心里真觉得很孤单。冯教练不断给我打气,把我的训练成绩往好里说,比如50米我游出25秒7,冯教练就说是25秒4。就这样我们一直熬到出征巴塞罗那。”
“我们提前两周到巴塞罗那适应场地。真奇怪,一到巴塞罗那,我就觉得自己身体各项机能自然而然地调动起来,低烧也在不知不觉中退了。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奥运会已经在我的潜意识里生根发芽,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预赛中,我排名第二,只比排在第一的队友王晓红慢0.01秒,而且游得很轻松。赛后我对冯教练说,我对晚上的决赛很有信心。可是晚上决赛一开始我就掉了链子。本来出发是我的强项,我反应快,跳得远,可那一次我因为太紧张没使上劲,是掉到水里的。等我出水时,发现已经落在两边的王晓红和法国选手普列文斯基后面。赛前冯教练让我前50米游24个动作,后50米加快频率,游27个动作,可是我一看落后就急了,顾不得按教练规定的节奏游,前50米就使出百分之百的力气,后50米累得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为了减少阻力,我尽量少换气。后来教练给我看录像,后50米我是5个动作换一次气,这是很危险的,因为憋气会造成缺氧。比赛结束后,我一直是懵懵懂懂的,好长时间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冠军了。我回头看大屏幕,在我名字前有一个‘1’,我以为我游的是第一泳道;工作人员给我戴上一个手脖套,那是专门给冠军戴的,颜色很醒目,戴上它,兴奋剂检测人员就会一直盯着你,我也不敢断定自己是冠军;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我,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冠军。直到去做兴奋剂检查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奥运冠军了!你问我最难忘的是哪一刻?呵呵,你一定以为是我登上最高领奖台的那一刻吧?不对,我最难忘的那一刻是当我去做兴奋剂检查时,在通道中看见冯教练迎面走来,我以为他会冲过来拥抱我,向我祝贺,可是他只是客客气气地握握我的手,说:‘感谢你。’我想他一定是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了。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圈红了……”
采访结束时,钱红再次叮嘱我:“如果你要写奥运会给我留下什么,你就写自信。”是啊,经受了如此曲折和磨难,最终仍然登上奥运顶峰,有了这样的经历,还有什么艰难困苦能够打垮她?(左上图为运动员时的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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