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能捧起阳光,他也会给人光明与温暖。43岁的河南理工大学安全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张玉贵,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读懂国运
杨冲川门是安徽省
家乡是张玉贵永怀感恩的地方,不仅因为家乡山水的养育之情,还因为一个人让张玉贵读懂了国运,庆幸自己遇到了改革开放新时代。2月11日,河南理工大学,张玉贵满怀深情地向记者谈起了这个人――父亲。
父亲是读过私塾的旧知识分子,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新中国成立后,成了县里的领导。这本应该成为一个知识分子新的人生起点,事实上,却是父亲的命运转向低谷的开始。到年幼的张玉贵记事时,父亲已经由乡长降为公社会计。
张玉贵上小学时,村里年底结账就已离不了他了,因为他的珠算比村里的会计还准。就像教张玉贵学打算盘却不事声张一样,父亲并未把珠算给儿子带来的赞誉挂在嘴上。
让张玉贵仰慕的既有每年春节前,父亲提前买来红纸,义务给人写对联时的那份从容,还有村里每逢争议父亲必到场,没有一次解决不了的那份镇定。张玉贵还从母亲那里听说了父亲的一次壮举:
那还是人民公社时期,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引发了洪水。父亲作为公社一把手带领人投入了转移灾民的奋战中。为了救人,父亲被洪水困在了树上,三天后洪水退去,被人从树上救下的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
父亲的威严令心生敬畏的张玉贵不敢面对面去求证事情的详细经过,他从一向淡定的父亲身上,隐约感受到了一个热血男儿刚毅的一面。那还是将家庭出身当成人生通行证的年代,一个出身地主的知识分子连降几级的人生挫顿,远不是一个孩子可以理解的。
直到进了大学校门,知识视野渐渐宽阔之时,张玉贵才从父亲郁静与暴烈相互矛盾的性格反差中,慢慢体会出父亲在命不可测的政治风浪中顶住无形的生存压力,带给家人的那份保护和关爱。
自从张玉贵研究生毕业,离开家乡被分配到河南理工大学前身焦作矿业学院,父亲的来信明显增多,且内容多是大谈国运昌盛、国运和畅,改革开放新时代,仅在结尾时嘱咐一句“天寒勿忘添衣加盖”之类问候语。
父亲的信都是毛笔行楷,语句简短,书法与文采俱佳,读起来简直就是一种美不胜收的享受。让张玉贵意想不到的是,几乎没有任何先兆,父亲突然于1995年去世,他所收藏的信竟成了父亲的遗言。
重温一封封散发着墨香的信,张玉贵积蓄的所有人生知识幡然升华至读懂国运:生逢国运昌盛之时,不正是自己这一代知识分子难得的人生“机遇期”吗?
坦对厄运
人瘦个低的张玉贵很内敛。突然有一天喜从天降:升任系副主任或读博士为成立新专业作准备,他可以任选其一。他选择了读博士,出人意料之处在于,跨专业读博士,这被行内人视为大忌,因为那几乎是重打鼓另开张,再挖地基建高楼。
张玉贵心想,父亲让自己读懂了国运,如果自己再错过读书提高的最佳机遇,那将是继失去接父亲进城与自己一起生活的机会之后,又一个无法原谅的遗憾。1998年,经过一番准备,张玉贵考到中国科协副主席谢克昌院士门下,前往太原理工大学读化学工程与技术专业博士。
谢克昌院士要求很严,教学也很灵活。张玉贵本就是生活简单的人,为了方便做实验,他干脆星期天购来一周要吃的白菜、萝卜、挂面放到实验室,一日三餐就这样就地解决,省得跑食堂吃饭浪费时间。
转眼到了毕业时间,张玉贵的论文却意外地没有通过,正当他急着再努一把力尽早拿到博士学位时,一场厄运降临了――强直性脊椎炎引起的疼痛伴随了他7年之后,突然大爆发,将他死死困到了床上,没人扶着连翻个身也翻不了。
丈夫的病痛让妻子江林华心生恐惧,张玉贵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一面像过电影一样寻找疼痛的起点,“研究”自己的病情,一面把《南华经》作为床头书来读,让自己畅游于太虚中,以防忍不住发出的呻吟扰了熟睡的妻子和女儿。
超剂量药物已无法再缓解病痛,经过多种治疗后,张玉贵分别于2002年与2003年两次手术,对双侧髋关节进行了置换。病痛限制了身体自由,张玉贵却没有因此放松自己的学术责任。“安全技术与工程”学科两获河南省优秀学科奖,申报和评估材料都是他在病床上执笔完成的,他还起草了教育部煤矿灾害预防与抢救工程中心和瓦斯预测与治理研究创新团队的申报材料。2006年他被评为河南省“555人才工程”教育厅学术技术带头人时,也顺利拿到了博士学位。
至今,张玉贵仍天天离不开止痛药和安眠药,行走、弯腰、低头、扭头都极不方便。他的女儿毛毛已经18岁,现在是东南大学大一学生,自信、健谈,她向记者讲起了记忆中的爸爸:为了治病,我爸爸吃的苦太多了,痛成那样还坚持学习工作,还那样乐观向上,在我的印象里,爸爸从来没有愁眉苦脸过。
开朗而且有点顽皮的毛毛,谈起自己坦对厄运的爸爸,竟然潸然泪下。记者也情不自禁两眼模糊,心想:张玉贵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微笑,不正是因为他心中有颗太阳吗?
不负幸运
身患严重强直性脊椎炎,撕心裂肺的疼痛是实实在在的煎熬,但源源不断涌来的关心爱护又让张玉贵深深觉得幸运加身。
在张玉贵最需要钱到北京做手术时,河南理工大学党委书记王少安特批了8万元送到他手上。妻子江林华从1988年大学毕业后就在焦作市农科所工作,三秋三夏还要下乡,校长邹友峰亲自出面协调,将江林华调入了河南理工大学,方便她照顾张玉贵。
搬入新居之前,张玉贵与大家一起坐班车往返于新老校区之间,无论何时上车,也不论车上有多么拥挤,他都会有一个大家让出来的专座,许多并不相识的师生,常常给他一帮一扶,还没听到谢谢就已悄然离开。
往日的同学和老师也向张玉贵伸出了友爱之手,谢克昌院士在庆贺张玉贵获得博士学位碰杯时含着热泪说:“不让你的论文通过,何尝不是我心灵的一种煎熬”,谢老心里藏了6年的肺腑之言,轰然粉碎了疼痛罩在张玉贵身上的精神枷锁,他眼泪夺眶而出,感受到了别样的幸运。
河南理工大学是所有着近百年历史的高校,瓦斯地质学科是这座历史悠久的象牙塔上最具光彩的明珠,浓缩了几代学者心血的第一张《1:200万中国煤层瓦斯地质图》就诞生于此,张子敏教授是编制出版该图的专家中唯一健在的一位。在张玉贵卧床不起时,张子敏教授给了他亲切的关怀,而他身上所表现的一位优秀专家的学术勇气和胆略,也让张玉贵钦佩不已。
2004年10月20日,郑州煤业集团大平煤矿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震惊全国。
灾难是不幸的,没有人不会哀其不幸,但它能否成为避免下一次灾难的机遇,尤其需要专家学者担负起探索的责任。
“10・20”事故直接原因分析会上,张子敏教授大胆提出自己的推断。就像医生发现病人的骨头裂缝一样,张子敏教授凭知识勇气判断的地面下600多米深处的逆断层,与实际事故定性挖掘结果仅差两米,证实了事故的不可抗拒性,拓展了学界对瓦斯地质的认识。
张玉贵庆幸自己能够与张子敏教授结伴,加入教育部“瓦斯预测与治理研究”创新团队,在大家支持下共同攀登国家重点学科的科研高峰,而他首次采用化学方法研究瓦斯地质的成果,也为国家高新技术发展计划项目(863项目)奠定了基础。如今,张玉贵已经完成省部级以上项目20余项,出版了3部专著,申请专利5项,他并不以这些与病痛抗争的成果为骄傲,而更看重与张子敏教授以“10・20”特大事故原因断定为起点的心领神会的合作。谈及成就,他不愿多言,只说:俯首甘为孺子牛。说完,他朗朗一笑,似乎忘了自己是个离不了消炎痛栓止痛的人。
记者的三次造访让张玉贵有点不安,“不值得写,我唯一能与大家分享的就是病治不好不要怕,真要写,千万别把我写得那么好,你把我女儿春节前给我拍的照片拿去,让大家看看,我长得很丑陋的”。
张玉贵脸上阳光男孩般的笑容,照亮了很多人,也温暖着很多人。(本文照片由张玉贵女儿毛毛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