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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富:四季梦醉冰与雪

2008-04-3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本报记者王国平 本报通讯员柯申 我有话说

和冰雪在一起,王景富总是喜笑颜开。

70岁的王景富一生不嗜酒,却在冰雪世界里“醉”了大半辈子。

“醉”到怎样的程

度?他夫人说:“这个人平时啥话也没得说,蔫的,但一说到冰呀雪呀,眼睛都放光。家里来了客,客人觉得这老头子怎么不大热情。我就告诉他们,你们和他唠冰雪的事,肯定准!”

他对自己也有评价:“我春为冰雪忙,夏为冰雪忙,秋为冰雪忙,冬天更为冰雪忙――收集冰雪素材不遗余力,整理冰雪资料废寝忘食,研究冰雪问题走火入魔,撰写冰雪文章通宵达旦。”

这说的,似乎有点那个吧?

“我该做点什么了”

眼见为实。

好家伙!一屋子的冰雪资料,目测,怎么着,也有个两百来斤吧。多是多,但不乱,分门别类,跟图书馆一样。而且啥都有,哈尔滨的冰灯、中国雪雕历史、美国的冰雪艺术,甚至还有每届哈尔滨冰雪节的门票、记者证、邀请函……还有好几本“王景富著”的大部头。

为啥迷成这样了呢?且看他对冰雪的最初记忆――

我是在黑土地上偏僻的乡村长大的农民孩子。童年的冬季,打雪仗,堆雪人,抽冰尜,玩爬犁,大年夜躺在冰冻如山的井台上滚时气,元宵节随着欢乐的人群观看往雪地里撒谷糠拌煤油点的“龙灯”……冰雪给了我许多欢乐。穿着猪皮乌拉在银世界里远足,或者坐着马拉爬犁在玉乾坤里急驰,茫茫雪野令我心旷神怡。

但在当初,幼小的王景富也没有立下诸如探究冰雪奥妙的“宏愿”。节点就在他参加工作,当上了哈尔滨日报的记者。

1980年,王景富到哈尔滨日报工业部就职,负责城建、园林的报道,冰灯正在这一范畴。“我去北风呼啸的松花江上采访运冰,到冰沫飞扬的兆麟公园观察雕冰砌冰,在寒气逼人的工棚里了解制景安灯,夜里九十点钟还坐在烟气缭绕的冰灯施工指挥部旁听各施工单位领导汇报冰灯施工进度……”慢慢地,王景富来了感觉。

“量变”终于在1986年引起“质变”。这年年初,王景富陪同全国晚报记者团采访哈尔滨第12届冰灯游园会。大多数记者都被“所见”惊呆了,但“所闻”极少,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例如冰灯是怎么发展起来的,某个作品为何要这么构思……而组织方提供的资料几乎空白。

这让记者们有点遗憾,有的甚至“不满”,著文说将起来:“采访冰雪节期间,我们所得的只是各种数据,而关于冰雕作品本身的艺术性,却不见任何系统的资料……若能及时进行艺术上的总结,不仅能帮助游客更好地欣赏冰雕作品,亦可使冰雕家们在日后的创作中更上一层楼。”

汗颜呀,汗颜!王景富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些不是滋味。反思过后就行动,“我该做点什么了”。

一发不可收。争分夺秒,挑灯夜战,与出版社一拍即合,当年年底,12万字的《哈尔滨冰灯》的书稿就摆到了书店的书架上。

长舒一口气,似乎痛痛快快干了一仗。但步子没停下来,根本停不下来,彻底给迷住了。

毕竟手头还有工作,研究冰雪只是副业。1998年退休,嚯,机会来了,冰雪“转正”了:发表文章谈冰论雪,上电视台说冰话雪,出版专著侃冰唠雪……

精力全部扑上来了,成绩也就有了。2001年,老王编著出版了《哈尔滨冰灯诗文选粹》,精选了国内外140多位诗人、作家、编辑、记者、教授、官员等38年来创作的赞美哈尔滨冰灯的诗歌、歌词、楹联、散文、杂文、小说共260首(副、篇)。而且,“选”不是随便选,是“较真”地选。他要争取和每个作者联系上,征得别人同意。

这是什么工作量!1977年,任职于中国驻希腊使馆的范承祚写了一篇题为《冰灯》的好诗,但直到1986年2月12日才在黑龙江日报上刊出。老王着手搜集时都新世纪了,怎么能找到范先生?拿起电话直拨外交部,问了三四个处,才得知范先生退休了,再问到老干部局,好说歹说要到了范先生家里的电话。一说明来意,范夫人当即拍板同意,选编这一诗作算是有着落了。

这还算顺利的。翻开这本书,在目录里记者发现了“孔庆东”的名字,收录的是他1985年写的《遥祝家乡冰雪节》。在附录“作者简介”中,写道:“情况不详。作者写此文时,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学生。”老王说,当初联系作者时没着落,但看这篇文章实在写得不错,就先选上了。后来,有一天看电视,就是这个人啊!哈哈!

老王高兴,但夫人有点情绪,这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话费得多少啊?“我们家去交电话费,收费的姑娘说,阿姨,你家做大买卖的吧?”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耳濡目染,夫人也慢慢好上了这一口。一次,她和老伴到街上去复印冰雪材料,看到盖复印机的是一块与冰雪节有关的绸子。老王来了兴致,想要。夫人在旁帮衬,提出要不给两个钱。小伙子无语,心想碰到“高人”了,免费赠送吧。老王眼看捡了个“便宜”,乐滋滋的,夫人也跟着乐。

不过,有时候这一口“好”得有点大。2000年春,哈尔滨实施拆棚还绿、拆墙透绿工程,哈尔滨冰灯发祥地及展出地兆麟公园的围墙被列为拆除对象。老王急了,心疼。他立即以哈尔滨冰灯艺术博览会专家顾问的身份,向公园主管单位哈尔滨冰灯艺术博览中心写了份《关于不拆兆麟公园围墙的建议》,从“兆麟公园历史悠久,且一直是封闭式经营”、“兆麟公园处在繁华地带,人流密集”、“拆除围墙,不便举办冰灯会”三个方面论述了不应拆墙的理由。这正中其他6位专家的下怀,赶紧和老王商量,补充修改形成了《兆麟公园通透围栏不宜拆除的建议》,上呈市委领导。领导心热,立即批示:“请建委和规划局认真考虑此专家建议,勿做历史罪人。”

好一个“勿做历史罪人”,围墙保住了,历史多了一份印记。

“怎么能采访上任仲夷呢”

保护兆麟公园围墙一“仗”干得漂亮;谈及1989年采访到党的元老任仲夷,老王也是眉飞色舞。

搞一个领域的研究,总是要涉及历史。渐渐摸清冰雪门道的老王,知道了哈尔滨冰灯、雪雕之所以搞得生机勃勃,与曾任哈尔滨市委第一书记的任仲夷大有关联。1963年,任仲夷在香坊区视察时,看到一居民门前用“喂大罗儿”(上粗下细的水桶)冻了冰灯,他顿时来了兴致,和市委领导回家后找来木桶和脸盆,制作起冰灯来。当时,哈尔滨的公园半年闲,一下雪,大家都猫在家里不动。你不动,任仲夷灵机一动,指示园林部门搞冰灯展。一下子,游人如织,盲人朋友都来凑热闹,哪怕摸一摸也好。火了,而且历年不灭。

得知这一讯息,老王坐不住了,“怎么能采访上任仲夷呢?”他开始琢磨上了。

而且,老王还有一个秘密。在搜罗资料时,他发现最早歌颂哈尔滨冰灯的诗词是1963年2月10日,也就是第一届冰灯游园会开园的第二天,哈尔滨晚报(哈尔滨日报的前身)文艺副刊在头条位置刊登署名黄萱的《调寄蝶恋花・观冰灯》:

银柳迎春冰灯闹,南岭梅开,北国春来早。冰花鳞光景色美,男女老幼奔相告。如玉晶莹光四照,闪闪火花,对着星星笑。心旷神怡人不冷,乾坤锦绣新面貌。

在当时的背景下,这首词能发表实属不易。这位“黄萱”是谁呢?好事者认为可能是任仲夷的夫人,时任哈尔滨市委财贸部部长王玄。“黄萱”,“王玄”,谐音。除了向任仲夷请教冰灯,老王也想解开这个谜团。

机会来了。1989年夏,74岁的任仲夷回到黑龙江,并于8月4日到哈尔滨日报考察。老王来劲了,托任仲夷的秘书赠了一本他的《冰城・冰灯》,伺机表达了单独采访的愿望。哪知道,任仲夷爽快地答应了!

老王高兴坏了,一见面就“任老、任老”地喊。任仲夷打趣:“我上学时,大家叫我‘小任’,后来慢慢变成了‘老任’,‘文革’时有些人喊我‘老任头’,‘文革’后称我‘任书记’,现在则变成了‘任老’。‘任老’,说明我是老人了。”

与历史同行的人就是不一般,任仲夷的故事一箩筐,老王当时记在采访本上,现在记在了心里――

1965年,兆麟公园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第三届冰灯会的施工。这时黑龙江监察厅派来了调查组,要来“灭火”,因为有举报说这是劳民伤财。任仲夷火了,据理力争:“莫说不赔钱,就是赔几个钱也该干。这是我们园林工作的方向。”时任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的欧阳钦也“火”了,他说:“哈尔滨搞冰灯对反映大好的经济形势、对人民的身体健康都大有好处。不然,有什么力量能将200万人动员出来?”调查组赶紧抽身走人,“火”没灭成。

哈尔滨冰灯越趋规模,也越来越有味道,人们开始感激任仲夷的英明决策。诗人邹问轩有组诗《冰灯游园记盛》,最后一首写道:“满城百姓赞任公,别样心裁别样冬。南国慢夸花市好,北疆春节喜灯风。”诗人是好意,但一到“文革”,任仲夷惨了,“赞任公”的字样让他多了一项“树碑立传”的罪名……

故事听得老王有点呆了。任仲夷也笑语那首词是他夫人王玄所写。老王回来挥笔写就了通讯《满城百姓赞任公别样心裁别样冬――访哈尔滨冰灯倡导者任仲夷》,呈给任仲夷审阅。很快,任仲夷回话:“满城百姓赞任公”的字样不要用,特别是不要用在标题上,因为黑龙江出去的领导很多,要避免别人的误解;最好不用专访的形式,在专访里讲自己倡导冰灯游园会,不妥;另外,我访问黑龙江一次就发专访,也不太好。

这让老王着实感动了一把,“为哈尔滨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的老书记不居功自傲、虚怀若谷的精神,显露无遗”。

除了口头表达意见,任仲夷还仔细批阅了通讯的小样。老王向记者展示了这份批阅的原件,线线圈圈一大堆,认真啊!比如,老王写当初任仲夷视察的是香坊区农贸市场,任仲夷批曰“当时称自由市场”;老王写“八九百名园林工人奋战四昼夜制作出首届冰灯”,任仲夷将“八九百名”圈起来,打了个问号,写道:“数字最好准确,否则不讲数字也可。是否有这么多人,最好问一下刘作田同志(记者注:刘作田时任哈尔滨建设局副局长,是冰灯施工的组织领导者)。”而且,“四昼夜”也被圈起来,批道:“是不是四昼夜?”

细致,认真,字斟句酌。老王说:“他在接受采访和审改小样中所表现出的那种谦虚谨慎、实事求是的精神,我永远铭记在心。”

晤面即朋友。老王经常或打电话或写信向任仲夷请教,有时求取墨宝,任仲夷都一一满足。2003年2月28日,任仲夷在给老王的信中还特别提到冰灯改进的问题:

“……同时还使我联想到,在体积、重量、造型允许和保证安全的条件下,冰灯也是可以移动,并可供人观赏游乐的。如将各种各样的冰灯,有的可用手提,有的可用肩挑,有的可以利用手动或机动交通工具,像通常见到的彩车彩船那样,在陆上和水上跑动或巡游,等等。”

“‘冰城’的美誉有点名不副实?”

完成一部著作,老王就说自己圆了一个冰雪大梦。至今,他已经梦圆七次:《哈尔滨冰灯》、《冰城・冰灯》、《哈尔滨冰灯艺术大观》、《哈尔滨雪雕艺术大观》、《哈尔滨冰灯诗文选粹》、《哈尔滨冰雪文化发展史》、《世界五千年冰雪大观》。

都七部作品了,老王也该歇歇了,何况从哈尔滨的冰雪一跃到了世界,能写的、该写的,差不多了。但这不等于说就可以享清福了,说白了,老王不是那命。他还有一个宏伟构想,就是建立哈尔滨冰雪博物馆。

在1990年,老王就提出过要建立哈尔滨冰雪艺术展览馆,展出冰灯、雪雕的资料和实物。但现在看来,这个设想有点狭隘,“展览馆已不能展示冰城冰雪资源开发的全貌。”老王自我否定,开始提倡建立冰雪博物馆。

他摆出了许多理由。比如说,哈尔滨对中国冰雪文化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但一些冰城人对此知之甚少,更枉论外地人了。而且,冰雪季节性强,除了冬天,其他季节来哈尔滨的客人无冰可赏,这是否让“冰城”的美誉有点名不副实?所以,老王说了:“在积极开发利用冰雪资源的同时,重视地域冰雪文化积淀,发掘地域冰雪文化积淀,展示地域冰雪文化积淀,才有可能使我们成为冰雪旅游名城。”

老王把建立冰雪博物馆视为继创造冰灯、创办冰雪节之后,冰城人开发冰雪资源的第三座丰碑。现在,这第三座“丰碑”写进了《哈尔滨市第十一五规划》,总算有了点着落。

但老王还是着急,他怕被别的地方捷足先登。他得知日本旭川有座雪博物馆,展示了雪乡风情、雪山雄姿、冰峰玉洞、高山滑雪等冰雪景观,游人通过录像可以看到4000余种雪花图案。他希望哈尔滨的冰雪博物馆不仅能这样,而且独具东方特色。为此,他撰写了一份建议报告,设计了博物馆的展览内容,还提议建立冰雪录像馆、书画摄影馆、冰雕雪塑馆等分馆。

老王有的忙了,他得为此积极奔走。而且由于不习惯电脑写作,这份三四千字的报告还是手写的!细一问,他所有的文字都是手写,然后由家人或请人输入。在这么个年代,手写七本书稿,真够可以的。但别说,老王的蝇头小楷写得那叫一个漂亮!找不来苍蝇,拿米粒比一下,一个字一米粒,但字迹清晰,不仅好认,而且还有艺术的味道。

不仅字写得好,老王的文章也写得好。他写工人制作冰灯,“听吧!那嗡嗡嘤嘤的电锯声,哧哧啦啦的刨子声,叮叮咚咚的扁铲声,谱成了一曲雄浑的乐章,响遏行云,竟日不歇”;他写冰灯,“千姿百态,玲珑剔透,阳光下晶莹如玉,月光下万紫千红,聚天下胜景,拢万物灵秀,展世界精华,现古今奇观,是立体的图画,彩色的诗篇,凝固的音乐”;他写冰灯游园会的场景,“天色渐晚,万灯齐明。这时的冰灯游园会,好像荟萃了天下所有透明物体,集中了世上各种鲜艳色彩,举目翘角流翠,抬眼碧瓦泻彩,晶莹的冰和绚丽的灯互为映衬,相辅相成,冰灯会变成了太虚幻境”……

字好,文好,人更好。采访是晚间在老王家里进行,到十一点才聊了个通彻。记者准备离开,老王喊了声“等会儿”,就和老伴躲到一旁,悉悉索索的,原来是在找人民币――他这是要送记者回宾馆。

这还了得?“交涉”了好一阵,记者无奈,只好“耍赖”,说,假如您老执意要送,我就坐在您家台阶这不走了。老人只好作罢,但坚持送到了楼下,看记者上了出租车。

朋友见我搬回一大堆老王的资料,了解到老王也是一名记者,说了句:“看人家这记者当的!”

也是。跑口一方,开拓一个研究领域,不容易。王老师,向您学习,向您鞠躬!(本文照片为资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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