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创作中,“延宕”的美学意义在于深化主旨,扩展意蕴,达到含蓄婉致的艺术效果。它是作者为了达到某种创作目的,在情节发展上有意识地停顿不前,使之在意念上发生阻滞,在思维的层面上出现空白,表面上看既是节外生枝,上下脱节,又是无中生有,脉意奇逸。而实质上是对内容的进一步扩展,使意义的内涵加深,尤其是给读者留
“延宕”,作为一个美学的范畴,似乎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故很少有人议及。事实上,“延宕”是极具美学意义的一种表现形式,几乎在各种体裁的文学创作中,都有“延宕”的审美现象。较之小说、戏剧,诗歌的篇幅短小,要在很短的文字中表达丰富的思想感情,这就更需要“延宕”手法的运用,因为寸水亦可兴波,尺幅自能千里。篇幅短小的诗歌同样需要一波三折,而且更需要意蕴深邃。白居易《琵琶行》写琵琶女弹奏琵琶的高超技艺,诗人主要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以大量的比喻、通感来形容乐曲的动人旋律,绘声绘色、出神入化。在正面描写之后,突然运用“延宕”的手法,使诗歌陡起波澜,别开生面,――“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乍看这两句诗,全为写景,似乎与描写弹奏琵琶毫无干系,实际上这二句是更进一步描写演奏技艺的高超。它只不过是从另一个侧面,即从演奏效果来写的。白居易不落俗套,另寻门径,不是顺承其下,而是宕开一笔,写东船西舫一片悄然,宽阔的江面上,只听到秋风瑟瑟,江苇萧萧,只见到一轮明月,悬挂中天,月光之下,秋水如练!除此以外,阒其无声!这是一个何等美妙的境界――只因琵琶乐曲,美妙动人,“如听仙乐耳暂明”。听众已沉浸于这优美的音乐氛围之中,曲终而心犹在彼,沉浸其中,无所反应,可谓“物我两忘,唯在此曲”!白居易以“延宕”手法写听众的无所反应,用以反衬乐曲的无与伦比。
因为“延宕”使情节出现停滞,这样,就能为读者留下艺术空白,给读者以无限想象。杜甫《石壕吏》写老妇人为了保护儿媳和已丧失父亲的幼孙,挺身而出,应征从军。场景喧嚣,最后归之于沉寂,作者最后写道:“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从情节发展上看,“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与“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之间出现了间隔和断层,也就是说,情节在这里出现了“延宕”。因为从事理上推断,当县吏带走了老妇人后,老翁战战栗栗,又逾墙而归,媳妇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嘤嘤哭泣。诗人则也披衣而起,面对老翁的悲痛欲绝,耳听媳妇的泣不成声,诗人能说什么呢?怎么也想不出安慰的话语。也许,诗人与老翁对坐而泣,相顾无言;也许两位老人论时议世、义愤填膺……总之,诗人运用“延宕”的手法,使诗歌留下了极大的艺术空白,给读者留有丰富的想象余地。诗人不写,实际是为了写,“此时无声胜有声”,艺术的空白,使诗歌平添无限艺术情趣。
一般说来,在长篇诗歌中,多运用“延宕”手法,因为诗歌篇幅较长,或叙事,或抒情;较短的诗歌则显著一些,也就更适合于“延宕”。如白居易的《长恨歌》情节几次曲折,其中都有“延宕”因素,诗一开头写“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唐皇重色,求而不得,情节至此似乎停滞,然紧接一转:“杨家有女”“天生丽质”,“一朝选在君王侧”,“三千宠爱在一身”。群臣相得,似乎地久天长。情节发展到此,又出现“延宕”。荒淫误国,乐极生悲,安史之乱爆发,龙驾走蜀,马嵬坡前,贵妃殒命!君王思念,梦寐难求。诗歌写到这里,情节又出现了停顿、滞留,然而“临邛道士”的出现,情节又向前发展,“上穷碧落下黄泉”,寻觅芳魂,茫茫不见。“忽闻”一转,情节由“延宕”又转折发展,这样经几番“延宕”,几次转折,终于将故事说完,情感抒发殆尽,如果没有多次的“延宕”,全诗决无此回旋曲折、迂行反复、肌理细腻、委婉动人。
苏轼《游金山寺》叙写诗人于熙宁四年自京赴浙任杭州通判,途经镇江金山寺,夜宿寺中所见之景事。全诗可分为三个层次,前几句写金山寺山水形胜,中间十句极写远眺黄昏夕阳与深夜炬火的江景。最后四句抒情,反映了作者厌倦仕途向往归隐生活的心情。该诗在第二层、第三层榫接之处,恰当地运用了“延宕”手法,使由写景到抒情的过渡自然合理,意蕴隽永,诗人写道:“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警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诗歌写夜深人静,江月初升,天宇一片朦胧。突然,江面上出现了奇异的景象,江中有炬火,光焰照山,惊醒栖鸟!直把诗人惊得目瞪口呆,不觉从内心发出疑问:是鬼?是神?抑或还是其他什么?诗至此,戛然滞停,出现延宕。延宕的意义在于让诗人有一个繁富的思索空间,江中炬火,是鬼是神,所警何事?诗人意念至此,应有一个短暂的思考过程。亦即诗情至此有了空白。诗人巧用“延宕”手法,把前面的诗歌写景转入抒情,江神警我,原为责我久居宦海,不归田园!然而,不归田园,非己本意,乃沉浮宦海,身不由己。如今江神警示,则应迷途知返。运用这样一种表现手法,把作者的辛酸与无奈含蓄蕴藉地表现出来。故清人纪昀曾评价是诗结尾:“结得将无作有,两层搭为一片。为结完整之极,亦便巧之极。设非如此挽合,中一段如何消纳?”极为精辟地括出这二层之间过渡的“远韵”,实“挽合”之功,“挽合”者,“延宕”所以致也。
要之,“延宕”的美学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思想内容的深化,一是情节发展的巧构,使诗歌显得更加委婉别致,含蓄蕴籍,给读者留下较大的想象空间,平添了许多动人的艺术情趣。因此,值得我们认真探讨。
（作者单位：湖南商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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