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一切都在建筑中

2008-08-0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曾哲 我有话说

文学奥运・激情中国

奥运的脚步越来越近。北京敞开热情的臂膀拥抱世界,13亿人和四海宾朋同享人类盛会……在这盛大的节日来临之际,文学不曾缺席。在作家用众多的作品构筑的“奥运文学鸟巢”中,有两部作品尤其引人注目:一是徐坤创作的国内唯一一部奥运题材长篇小说《八月狂想曲》;一是曾哲创作的关于奥运场馆建设的长篇纪实文学《觉建筑・奥运2008》。本版特约请曾哲撰写创作谈,并节选《八月狂想曲》,以文学的形式,迎接北京奥运会的到来。

――编者

用我自己的方式参与奥运会

这是我《觉建筑》一书出版之后的创作谈题目,再次借用,也觉得很恰当。

《觉建筑》是一部有关北京奥运场馆、有关2008建筑、有关北京城市建筑和建筑理念的一本书。书里有十一个“角色”:主持奥运场馆建设的建筑师,参与奥运建设的民工,辉煌的传统建筑,也有虚拟的中国神话传说角色。他们发言、讲述、争吵、和解。他们谈建筑观念,表达自己,最终体现出两个“建筑”:一是物理的,一是精神的。

我本是一个写小说的,三年前北京作家协会交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可能。我当时惊慌失措,连皮肤都在慌张。后来在作协领导的诱导下,在一个不可能的情况下,我尝试着让它成为可能。这样说的意思,是阐明我当时对写北京奥运会为主题的作品一直没找到角度,不知从何处进入着手。后来就选择了奥运建筑。

我1972年初中毕业后就读北京建工学校,专业是采暖通风。1974年在清华大学听了几个月的建筑课。具体课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印象最深的是老师餐厅的伙食很不错,每晚吃饱了去散步,小路很清静,两边都是大叶碧绿的梧桐树。我的毕业设计,是一个千人的就餐食堂。后来在北京第五建筑公司当了建筑工人,参加了前三门、新北京饭店和很多居民小区的建设。可以说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建筑工人出身。虽然现在不讲出身了,但建筑工地给我铺张出来的道路弯曲又长远。所以这部作品,是我这个“老建筑”的经验叙述。

我一点不敢奢望这样一本书,对即将举办的北京奥运会、对奥运会后的北京,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但它是在中国承办奥运会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历史性阶段,这样大的事件过程中,用我自己的方式,参与和表述了自己的感受和认识。

世界建筑观念一夜间涌进中国

从洞窟的居住,到今天的高楼大厦;从角斗场、大浴池,到今天的“鸟巢”“水立方”;从金字塔、泰姬陵、峭壁悬棺,到今天的灵堂、公墓、火葬场。尽管思维在膨胀中畏缩,心劳日拙,但人类在这个过程中享受了一切。

在世界建筑史上,说中国古建筑结构的组群布局艺术风格,一格独具。着眼肯定在两方面,建筑材料和结构方式。材料大家都知道木和土为主;结构方式是在土木混用的基础上,形成了承重和围护分工明确的木梁柱体系、抬梁及穿斗屋架、凹曲面屋盖、斗拱、翼角以及深远的出檐等。其实我们周边一些国家的建筑,大体相同。

建筑生产的重要条件,是地理环境。我们做啥都是有目的的,建筑也如是。大概可以这么说,建筑目的是制造一个既相似但又不同于当下地理环境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上进行加法,自然环境挟持建筑环境。不受酷暑暴晒;避免水淹雨淋;空气流通却遮挡风沙雨雪。有人总结:建筑劳动的过程,就是利用地理环境改造地理环境。我认为是:建筑劳动的过程,就是我们向自然环境乞讨的过程。带着感恩的诚心和尊重,进行着这个劳动,进行设计、进行施工、进行景观维护。

古代和我们之间的时空,被分分秒秒的光阴之箭扯开。过去的历史,像你我的呱呱啼哭一样,越来越遥远,有时遥远得模糊,模糊得像在窃笑。古建筑却用它的语言,直接告诉你我。建筑历史是最完满的,含义丰富的,具有多种决定性因素的历史。

说到距离,我把时空认定为数个,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因为我们在进入到他们那个时代时,那个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的建筑不管是挎现代主义胳膊还是尾随后现代主义脚根儿或者滋生在其他什么主义温床上,都一定不是“那一个”。庞大的人类的经验和信息,让我们自己再自己。

在采访建筑设计师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中国的建筑业正处在一个急剧动荡急剧变化的时代,几乎所有的世界建筑观念,在成熟发展变化了数百年后,差不多在一夜之间,涌进了中国。被北京奥运建筑的这一机会,推演到了极至。

“鸟巢”与“水立方”,“主角”与“配角”的对话

要是不把真理迷信的话,其实你我看待一个建筑,也可以认定它能诞生一个真理,像金字塔,像泰姬陵,像古希腊神庙,像埃弗尔铁塔,像悉尼歌剧院,像长城、故宫。这几乎是历史的鉴定,而不是片面的现在结论。现在的结论,永远是片面的。

建筑不仅有语言有表情,还有目光,还会任意游走。我们寄予腿力,建筑寄予光纤和飘浮的灰尘。预言有一天,钢铁的“鸟巢”离开了北京的中轴线,灰色的光芒,在大海的上空出现。

肠胃不舒服的人,要远离“鸟巢”这样的建筑。它会使你呕吐,吐出一匹威风凛凛赤红色的西极骏马。我在帕米尔高原见到过。一个人看到是梦境,两个人看到的就是现实。鸟巢已经矗立在那里,不是梦。

那年,在游轮、在尼罗河上的三天,听了许多关于水的故事。知道了水不仅是灌溉土地,还灌溉人的气质和生命。

我也要讲一个水的故事,1989年夏,我住在宁夏同心县的红湾梁拉拉弯。这是一片典型的黄土高原。几个月来,干旱连连。一日正午,吃过荞面,正与房东一家六口在窑洞的土炕上闲聊,忽然他们各个别致地慌张起来。待我出来,天空已是乌云密布,雨点稀稀啦啦地落下。一男仨女四个娃娃,小的五岁大的七岁,站在窑洞前的空场上,仰着头捧着双手。像雕塑,像神。雨水越来越大,我喊孩子们回窑洞避雨,谁都没听见一样。而婆姨和她男人,则拧着身子急火火跑上东边的土坡。一上坡,就见他俩一个锹挖,一个手抠,在着急麻慌地把汇集的雨水,引到水窖口。婆姨只欠了欠腰板,看看我看看地上黄龙一样的水流,满是雨珠的脸上,笑出一排大白牙,然后又闷头干自己手下的活路。那些日子,我知道黄土高原上缺水,所以每天不洗脸不刷牙。可我不知道,他家两个水窖只有半桶水了。还不知道,平时保证我一天一茶缸子的饮水,都是婆姨到峁下几里地,借来的。我抹了一把下巴颏挂着的雨水,爬上土坡顶。透过雨丝,看到邻居个个都从窑洞里跑了出来,那气氛像过节。小孩子在雨中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大人们在沟沟坡坡间忙碌。

北京奥运会的建筑中,有一个叫“水立方”的游泳场馆,建成后将成为国家游泳中心,成百的奥运金牌,将在这里产生。可见水的含金量,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环境下,是大不一样的。

“水立方”的中方总设计师赵小钧说:这个看似简单的“方盒子”是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科技共同“搭建”而成的。中国人认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按照制定出来的规矩做事,就可以获得整体的和谐统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天圆地方”的设计思想催生了“水立方”,它与圆形的“鸟巢”――国家体育场相互呼应,相得益彰。而这个“方盒子”又能够最佳体现国家游泳中心的多功能要求,从而实现了传统文化与建筑功能的完善结合。“水立方”不仅是一幢优美和复杂的建筑,它还能激发人们的灵感和热情,丰富人们的生活,为人们提供记忆的载体。因此设计中不仅利用水的装饰作用,同时还利用其独特的微观结构。北四环,北京的中轴线,“鸟巢”、“水立方”在中轴线的两侧,是奥林匹克公园最醒目的两座建筑。给人非常舒服的关系、给人非常景观的关系、给人非常醒目的关系。“水立方”不光是奥林匹克的场馆,更多的是为了以后的运营。它还是一个对比关系,这两个房子少了谁都不行,必须让它们在和谐的关系下共存,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水立方”的设计是在“鸟巢”之后,不敢相信没有“鸟巢”的话,“水立方”会是什么样子。在设计“水立方”的时候,重要的原因是先有“鸟巢”。“鸟巢”给人的感觉很强烈、很肯定、很确定。它在整个奥林匹克公园里的地位,毫无疑问起了一个主导地位。这个主导地位是不容抗拒的,而且其他的任何后来的体育馆、后来的会议中心等等这些建筑,都不可能对“鸟巢”产生任何意义上的一种覆盖、一种强迫。所以“水立方”首当其冲跟“鸟巢”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非常清晰的告诉外方,游泳馆是一个配角、而不是一个主角。我们要做一个配角,要做一个非常认真的配角。接下来就是要做一个时间的配角,为什么它要做配角?把它说得更通俗一点,在中国文化的意义上,配角的作用就是对既定的事实,产生理性的认识、尊重的认可。在这样认同的情况下,发挥自己的特性。这是中国为人处事的基本格局。所以在中国的历史上,我们看不到梵高,但是你会看到李白、杜甫、白居易。但是这种理性、尊重并不能最大化,在妥协之后,每个人也会完成自己的创造力,一种灵性的发挥。这样的解释,就成为了“水立方”在文化意义上最基本的原则。这就是为什么它会是一个简洁的“方”。赫尔佐格在毫无依托的背景下平空创造出一个“鸟巢”,这种创造性思维是我做不到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创意,但无论是赫尔佐格还是库哈斯(新央视大厦的设计者),他们不可能完全理解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他们按照西方人的思维,创造了一种很张扬很有冲击力的建筑,打破了中国人思维的一种禁锢,对我们业内冲击非常大。可以说,我们是看到了“鸟巢”,才敢于做这么一个设计,也因为有了“鸟巢”,“水立方”才变得更容易被接受。“水立方”表现了一种礼让,差不多是所谓的东方意味。“水立方”有中国意味,不仅“天圆地方”,而且秉承了一种哲学理念。中国社会强调一种集体主义,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这种关系是约定俗成的。“水立方”表现出的礼让,还在于它与“鸟巢”是可以对话的。“水立方”是一个非常有规则、被严格制约的几何游戏,不张扬,虽然是个配角,但又不木讷,它表面的泡泡代表了一种灵动。做事情并不是一定要突出自己,而是要把所有参与其中的元素,都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结果,这更是“水立方”的东方意味。

很欣赏这种配角现象。的确,就像水立方没有窗户一样,却好。其实建筑是个巨大的生物,她的结构时间一样是有限的。甚至她的生物钟和人也很相似,可以在她的空间,感受到相应的青春和夕阳。

2006年10月,我出差到希腊然后又到了意大利,随手在行李箱中带上一本《建筑空间论》,作者布鲁诺・塞维就是意大利人。著作中,他抨击了用绘画和雕塑等造型艺术的评价方法,来品评建筑的现象。强调了只有空间才是建筑的主角,应用“时间――空间”观念去观察全部建筑史。那些天,我在幽静的小巷里,在闲散的街头酒吧,看见近百岁的老人,都会长时间地注视一会儿。那天我确定我看到他了,那是在地中海岸边的一个花园,我坐在一条长椅上喝水歇脚,背后是盛开着紫色花朵的树丛。洁白的海鸥像闪亮的银线,把湛蓝的天空划开再缝合。一个满头白发粉色脸庞的老人,一身休闲打扮,拎着一把乌黑的拐杖,从我面前漫步走过。当他淡蓝色的背影要走到我的视线那头时,我突然在心里呼唤了一下他的名字:塞维。他竟然转身,看了我一下,然后指指天空,指指大海。

曾哲1956年4月生于北京。早年写作诗歌,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1989年以来,独自一人飘泊,足迹遍布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云贵高原、塔克拉玛干沙漠等。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呼吸明天》、长篇散文《离别北京的天》、诗集《远去的天》,长篇小说《身体里的西部》、《峡谷囚徒》等。曾获第二届、第三届老舍文学中篇小说奖。北京作家协会驻会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